秦渡很早就醒了，只是一直不想动，不想睁眼，不想面对新的一天。
翻了个身，头也蒙进被子里，秦渡试图摒除杂念，再次入睡——即使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他能听到窗外汽车的鸣笛声，楼下小孩子的欢声笑语，还有……手机的铃声。
这下真没办法继续睡了。秦渡有些烦躁，但还是忍着怨气接了电话。
“喂？”
“诶，小渡啊，我是二叔啊。”
回应这句堪称热情的寒暄的是秦渡长久的沉默，也没有很久，因为电话那头立马换了别人，一个更热情的声音传来：
“小渡，我是婶婶，记得吧？”
这次秦渡没有沉默，终于认清现状，应了一声：“嗯，婶婶，我肯定记得您的啊。”
电话那头有点模糊，大概率是手机彻底被婶婶掌握：
“我就说嘛，我们小渡肯定是记得我的，你今年过年没回来，太久没听见你叔声音了，认不出来也正常。”
秦渡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一下子就有些紧张。今年过年他确实没有回老家，大年初一一个人在家里睡觉，吃饭，打游戏。父母在他上大学之后，管的就不像从前那样严苛了，对于不回家过年这件事母亲只是除夕吃年夜饭的时候问了一句“真的不回去吗？”，在得到秦渡的肯定之后也就不再多说。父亲沉默了一会，在母亲给他夹菜时说了句：
“不回去，在这边待着有什么好的，你一个人天天就熬夜打游戏，睡到中午再起来是吧。”
“忙作业，参加了个有难度的比赛，这几天也要忙。”秦渡头也不抬，胡说八道也是脸不红，心不跳。
“早干嘛去了，非得这几天？年后再忙不行？”父亲语气有所缓和，但还是透着不满。
秦渡只是给母亲夹了菜，没说话。
秦渡知道，自己不回去过年家里有些亲戚肯定要碎嘴的，二叔的电话，让他更是头疼。
“今年确实是学校有事，我带着电脑回去也麻烦，就没回了。”
秦渡有些烦，一想到学校那些破事就烦，一想到今天有可能要应付亲戚就烦。
人是烦的要死的，下床是无比麻利的，语气是殷勤亲切的，秦渡觉得自己有病。
“婶婶今天给你打电话也没别的什么很重要的事。”
有事，不是很重要，但你要办妥，不然你就是没本事。
“这不是想着你刚好在市里没回来吗……”
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没回来过年。
“你糖糖妹妹还记得吗？去年过年你抱过她的，还陪她玩了一个小时的《植物大战僵尸》呢。”
秦渡两眼无神：“嗯，对。我记得糖糖，去年穿的是红色小旗袍对吧。”
应该吧，去年那么多小孩，我怎么知道我抱了谁，这个问题好比跟我说那个年逾古稀的奶奶抱过我一样……这种抽象的问题什么时候可以不再出现啊……
对面沉默了，似乎在思考怎么形容。
为了避免更复杂的人物关系出现，秦渡终于开始思考，去年他抱过的，不是穿红色旗袍的，一起玩了一个小时《植物大战僵尸》的小女孩。
“哦哦哦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去年宁宁在旁边看我们玩的，怎么了婶婶。”秦渡隐隐约约有点印象，但不多，但还是勇敢附和。
“就是糖糖她姐姐，小和说想回去跟朋友出去玩。糖糖舍不得姐姐，非要一起回去。小和也才高二，带着妹妹，两个小女孩我们也不放心……”
哦，带孩子是吧。
“这样啊，那让小和跟糖糖来我家住两天吗，我也好照顾她俩，又还是两个小女孩，确实不安全。”秦渡瘫在沙发上，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也是麻烦你啊小意，就在你家住两天就好了，我们过几天就回去了，小和麻烦你照顾了啊。”
秦渡松了口气，幸好只是两个小孩，比预设的结局好太多了。
挂了电话，秦渡睡意早就消散，干脆洗漱准备出门逛逛。对于他来说，在家里宅着其实是很理想的状态，前提是外卖通畅。现在才大年初三，刚刚复苏的外卖商家还没有多少，他常吃的一家卤肉拌饭也还没开门。吃了两天的剩饭剩菜，秦渡也真的是有点难绷。
出门吧，看看楼下那条街的店开了多少，顺便去超市买点零食，不管怎么说，糖糖和那个谁，反正都是要好好照顾的。秦渡这么安慰着自己，随便套了一件黑色羽绒服也就出门了。
过年这两天阳光格外好，就是风有点大……好吧，其实特别大。秦渡头发真的是随风舞动，费劲带上帽子，发现前面的刘海有点遮眼。
去理个发吧，新的一年从头开始。秦渡这么想着，也这么走着。他对头发的要求不高，前面刘海不要太长遮住眼睛，也不能太短露出全部额头，侧边不能太厚，不然显得头很大，整体有点层次感最好，但过渡的不能太突兀。
害，说不定我是那个理发店新年第一单生意，挺简单的，让他这一年开个好头。
小区路旁的树挂了红色小灯笼，平添一份过节气息。这样的冬日平静祥和，很容易让人有些难以言喻的悲伤，思乡，怀旧，念故人，不安现状，畏惧将来，很多很多让人不适，甚至是烦躁忧郁的情绪在很多角落里慢慢生长着。
秦渡一个人站在转角的阴影处，感觉风好像变小了。前面是贴了“福”字的保安厅，旁边的墙上有一张挺大的红纸，黑色，金色的线绕在上面，他看不清。阳光没有温度也依然照在前面，风只是轻快地路过灯笼绿叶红纸，很多相像的时刻，柳悬意都无比希望时间停住，不要再流逝，让他能歇歇脚。
身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尖锐，反复，秦渡突然意识到自己站在路中央，是一个很没道德的行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秦渡一边鞠躬，一边退至路旁，像个折叠屏手机。
秦渡没再继续沉浸在自己有些消极的情绪里，径直出了小区，觅食去了。
超市里刘德华的歌声致力于贯彻每个人的身心，跟售货员交流靠一点方言，靠一点嗓门，主要还是运气。柳悬意作为一个成熟的男大，已经很独立了，轻车熟路地买了薯片，轻车熟路地买了饼干，轻车熟路地买了饮料，不怎么轻车熟路地买了水果，总而言之还是很顺利。
付款出门，隔壁就是一家理发店。
关门，没关系，我记得这条街理发产业竞争力很强的，当初陪我妈烫头的时候，起码有三个阿姨对着我妈喊“美女，来做个头发吗，过年我们家不涨价的。”
第二家关门，第三家关门。
好，大家果然还是重心在家庭上的，这是很正确的，过年嘛，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才是年……以后我倒要看看谁敢说没年味，年味明明很充足啊，没有人出门赚钱的。
第四家，也是最后一家，秦渡早就看到了，有个人站在门口好像在等什么。秦渡有些无奈，但还是走近看了眼，嗯门开着的，青天大老爷啊！总算有一家门是开着的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就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哈哈。
秦渡歪头，简单看了眼店，里面还算正规，感觉很靠谱，就是差点东西——
差个老板。
“嘶，怎么个事。”秦渡小声嘀咕着，自认为很小心，隐蔽地观察了一下身边这个人。
性别男，个子挺高，看着应该也就二十出头。
那个男生突然转头，秦渡来不及低头，并且太突兀，只能够强装镇定，视线上移。
这天可真天啊……
“我刚刚在那边看到这个老板拿着手机急急忙忙出去了，但店门没关，应该会回来的。”那个男生冷不丁开口。秦渡有些意外，并且尴尬，只能干干地应了句：“这样啊。”“嗯。”
秦渡低头开手机，开始忙碌地在每个软件巡查……
约莫两三分钟，秦渡手机反正是看不下去了，平常吵闹的讨论组静得像坟墓，爱推送广告的软件集体沉默，总而言之就是无聊。转身，抬头，看向马路对面，秦渡觉得这头也不是非剪不可，与其在这里等待，不如去对面的连锁快餐店吃午饭。
犹豫，到底走不走呢？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
这个空当，有个中年男人跟柳悬意擦肩而过，走进了理发店。
秦渡丝滑转身，跟旁边的人再次对视：“你先，毕竟你先来的。”
“谢谢。”
声音还挺好听，秦渡拎起脚边的零食跟在他身后，不知道长得怎么样，好像比我高一点？不可能，应该是我有点驼背。就在秦渡琢磨着等会儿悄悄挺直腰板比一下身高时，发现理发店的门被关了。
嗯？关了？
秦渡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旁边那个人又开口了，还是那个温温和和的调子：“你好，今天不营业吗？”
“我就回店里拿个东西，大过年的，谁家开门啊？”那个老板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俩一眼，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秦渡被老板这么一看有些奇怪，但还是尝试着争取了一下：“老板，您下午有别的事要忙吗？我们这也就两个人，很快的，也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不是我说，两个小伙子，我看你们也都人高马大的，看着也都挺聪明的，怎么非要剪头啊？正月里不能剪头啊，你们在想什么呢？”老板实在是忍无可忍 ，“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有什么潮流，还是说什么要个性要自由，这一直以来的习俗在这啊，你们这大过年的。”
我就说呢，怎么一个两个理发店都关门，原来是正月不剪头啊！
真是对不起这个老板，没给他带来新年的第一笔生意，倒是给他出了新年的第一个洋相。
秦渡尴尬得满脸通红，发自内心地痛斥自己愚蠢：“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啊。这不是什么潮流，我给过迷糊了，真是打扰了。”
“我也有点忘了，对不起对不起。那就不打扰您了，您回家吧。”旁边那个男生也应和着，带着口罩，柳悬意只能看见他发红的耳朵。
老板大手一挥：“差不多得了，该回家吃饭吃饭，该约会约会，别在我这里聚着了。”
柳悬意“嗯嗯嗯嗯嗯”点头，感觉自己今天简直水逆到爆炸，要遇到这些事情，只想快快结束对话。就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嗯”些什么的时候，旁边的男生说了第二句话：
“老板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好好好，比我还会说话，算你厉害。
秦渡看着老板离去的潇洒身影，终于接受了自己无法从头开始，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的事实。正月里来理发的奇葩难遇，老板一遇就是两个，什么实力，什么风水。柳悬意还是觉得有句话说的好，有卧龙的地方必然有凤雏的。
好了，在外面呆久了感觉尸体都不自在了，让我这个卧龙跟旁边的凤雏就此永别吧！
“那我先走了，新年快乐！”
沈眠点点头，“新年快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