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未至,赤霞山却又迎来一夜风雪。
柳柔儿自那夜从父亲书房出来后,心口始终如被什么细密之物紧紧缠住,解不开、撕不碎。
她每日早早起身,晚间辗转难眠,连小婢银环也看出她脸色愈发苍白,眼下浮现出淡淡青痕。
“小姐可是染了风寒?”银环将温茶送至榻边,小声问。
柳柔儿摇头,轻声道:“只是梦多。”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已发两夜噩梦。
她梦见自己立于地宫深处,冷石嶙峋,壁上浮着微红灯影。母亲的身影从机关尽头浮现,衣袂飘飞,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柔儿。”她缓缓开口,“此人,不可信。”
她尚未走近,便有万刃齐落,将那影子斩成火中灰烬。
她还梦见了雪庙初遇时的秦纵。梦中的他依旧温文,伤未愈,却神情沉静,那样端正地坐着,一言不发,却仿佛什么都已了然于胸。
忽然他身后起火,赤焰灼天,那是明府的火。她惊叫着冲过去,却看见秦纵转过身,背后浮现一道墨色火鸦印记,展翅欲飞。她伸手拉住他,他却淡淡道:“你留不住我。”
这些梦太逼真,她惊醒时,唇边还有未出口的呼喊,脸颊冰凉,竟已是泪湿两颊。
她再没去找过秦纵。
第二日夜,寒风吹雪,明府深院一隅偏院静得几近无声。
屋内炉火正旺,秦纵独坐书案,手持一部古卷,眉目沉静,看得入神。门外守夜的脚步声换过两轮,终于归于沉寂。
烛火微晃之际,窗纸忽地被从外掀开一角,一道人影翻身而入,雪气裹身,落地无声。
“护法大人,”青木一边甩雪,一边低笑,“这个时候还能看书?你对那句‘三日之约’,还真是信心十足,但小弟这次可是着实为你捏了把汗。”
秦纵未抬眼,气定神闲:“可是她爹说了些什么?”
“说得重。”青木收起玩笑,低声,“明确警告她——若你再提地宫之事,便是敌非友。”
秦纵翻书的手停了一瞬,但又不动声色的去到下一页:“她受得住?”
青木挑眉:“若是寻常女子,早冲进来质问你了。可她不吭声,也不来。”
他顿了顿:“倒像是怕来见你。”
秦纵手指摸着书沿,眼中却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淡淡道:“她越怕,越说明她已知真相在前。”
“所以你还信她会去?”青木不解,“她爹疑你,明府设防,她自己也快崩溃了。你真觉得她还能带你下去?”
秦纵没答,似乎在听窗外风声。过了半晌,才低声道:“……她带我与否,明夜自见分晓。”
“秦护法这是在赌?我记得你不好赌啊。若她不肯再带你入地宫,你待如何?”
秦纵终于把书放下,推至一边,抬头看着青木。 “她若不带,我便自行入。到时你和我,都要做好死的准备。” “可她若带了,我便欠她一条命……以后自会还。”
青木顿时有点怔住,扯出个难看的笑:“你这是连自己都不信。若这局翻了,你我连退路都没了。”
秦纵仍看着他,眼神冷静得几近无情。
“我从来没信过局势会完美。”
他语气不重,却像是冰水打在骨头上。
青木看他半晌,忽然叹了声:“你真是……死到临头,也绝不乱阵脚。”
秦纵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把书拿了回来,语调不变:“你准备得如何?”
青木这才回过神来:“机关外层变动不大,明放舟虽疑你,却未动地宫布局。我已查好新调的几条巡逻路线,到时你牵制她注意,我可自另一方潜入。”
“几成把握。”
“六成。机关若真设陷,我只能退。”
秦纵看他那副不甘赴死却又无计可施的模样,竟推了杯茶水到他跟前:“如果真有意外,你知我此前所留之地。”
夜风无声,雪落轻微。
柳柔儿坐在榻前,手中杯茶已凉。
屋中灯未全点,只燃着一支香,香火在青铜炉中一跳一跳,仿佛时间也在逼近尾声。
今夜是第三夜。
她坐着,未卸外衣,连披风都披着。
一整日,她都像踩在一根看不见的线索上,前后皆是悬崖。
她甚至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若他今夜不来,那最好。
那她就可以当作,那一切只是随口说说,他不记得了,也就无从试探。
可她越是这样告诉自己,心却跳得越快。
风吹窗纸时,她甚至会猛地回头,以为他到了。可推开门时,外头什么都没有。
她又回屋,站在香炉前,怔怔地看着那盏未灭的烛火。
香已燃到尾。
她心里“噔”地一沉。
是不是他不会来了?
是不是……其实她想多了?
她抬手扶住额角,指尖冰冷。
就在这时——
“笃笃。”
门外传来轻响,三声,不重,却稳。
她整个人像被针扎了一下,立在原地,半晌没动。
他真的来了。
他没有食言。
柔儿喉头发紧。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害怕。
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若站在门外再说一次:“我来,是为那味药。”
她该怎么回?她若说“你别进来”,他说“为何”,她又该怎么答?
她半晌没开口。
门外传来他温和的声音,轻声唤她名字:
“柔儿。”
她身子一颤,还是走过去,手落在门闩上,却迟迟未推。
她轻声问了一句:“你……是想去地宫取药吗?”
门外沉默了一息,然后传来他一如既往的温和语调:
“我说过,若三日后未愈,便来请你。”
“你还愿意带我走一遭吗?”
她闭上眼,指尖紧了紧,终是将门轻轻打开。
月光落在他肩上,他立在雪中,鬓角微湿,眼神静静地望着她。
柔儿看着他那张温淡如常的脸,喉头一哽,却还是轻轻点了头:
“好。”
柔儿轻声应了“好”,手却没有立刻松开门扉。
她低着头,指尖在门边轻蹭,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秦纵看着她那一瞬间的踌躇,眸中微动,却并未多问,轻声道:
“这三日我也试了其他药,伤势虽略缓,但仍有沉毒未散。那血珀凝神丹,恐怕还是需用。”
他语气温和,没有催促,也未显急迫,仿佛真是为了旧疾而来。
柔儿抬起眼,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开口:
“你记得得真牢。”
她语气轻淡,带着一点几不可闻的低哑。
秦纵似是怔了怔,然后低声道:“我记得与你的每一句话。”
柔儿眼睫轻颤,终于转身走回屋中:“你等我片刻。”
她换上了便于行动的衣衫,披好斗篷,袖中藏了剑。临出门前,她轻轻按了按心口,像是要按住心头那些尚未平息的波动。
月色沉冷,雪光映地,天地静如凝结。
二人并肩穿过侧院,往地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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