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起,皓月当空,天地间一片幽寂。
秦纵一路将柳柔儿送至她住处。柳柔儿披着外袍站在房门外的廊下,额前垂发尚沾着微雪,神色仍恍惚未定。
方才种种,如梦似幻。
她以为今晚会看到真相,可他却始终未多碰一物,多问一句,甚至连目光都未曾逗留。
这是否意味着,她可以信他?
“回神了?”秦纵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柳柔儿一怔,转头看他。月色洒在他肩头,唇角似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不是刻意,也不是应付,而是……柔和。
她心头蓦地一热,轻轻应了声:“嗯。”
他抬手,将她肩上的雪悄然抖落,道:“夜里寒凉,你快进屋吧。”
“你……”她张了张口,原想问他是否能再多留片刻,却最终改口,“你不冷?”
“不冷。”他语气平淡,目光温柔,“柔儿,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带我取药。”
柳柔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轻声说:“我父亲一直疑你,不然我也不会瞒着他带你去。”
秦纵微顿,侧头望她。
“你父亲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你着想。别再惹他动怒了。”
她咬了咬唇,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信你……是我自己的事,不该让你难做。”
他看着她半晦的侧脸,眼底一动,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低声道:“你信我,我记得。”
柳柔儿怔住,眼眶忽有些发酸,嘴唇轻轻抿起。
“早些歇息。”他声音温缓,却已不再多言。
她站在门口,回望一眼,却只见他转身,长衫随风起,脚步极轻极稳,转眼便没入雪夜深处。
东山腹密林深处,破石窖寒意透骨。
秦纵一脚踏入,便闻血腥味浓重。他目光一凝,几步掠入,见青木瘫倒在石壁之下,整只右臂血肉模糊,眉间皆是冷汗。
“护法大人来的倒快。”青木勉强睁眼,语气却带笑,“我还以为……你要先哄姑娘。”
“先救你。”秦纵沉声,蹲下身,拂开他袖口,目光一凛:“毒封五经,穿骨而入……果然是明放舟亲手设的。”
“毒入心脉,再迟一步你就去见鬼了。”
他指尖轻点数处,封住其肘下三处毒络,又自袖中取出青玉药瓶,拔塞而出,一股极淡药香随即溢出。
“这是——”青木目光震动,“这不是你刚拿的血珀凝神丹吗?!”
青木剧烈颤抖,喉间发出压抑呻吟,半晌后才缓过气来。
“……你早就防着我会出事?”他咬牙问。
秦纵不语,只将丹药喂他入口中,随后右掌贴至青木背心,气息缓缓涌入。
一缕幽蓝内力如水潜行,循脉而下,拦截毒气蔓延,同时驱散肌络间的瘀滞。
青木一开始还能强撑,不多时便痛得咬牙低吼,整个人几欲昏厥,却死死撑住未晕。
片刻后,丹药药力与内力相融,毒性方被压制至手肘以下。
秦纵收了内力,替他将衣袖缠紧固定,道:“人心难测,我说过,明放舟比你想得还深。”
“那你还让我去?”
“因为你能退。”秦纵低声,“若是我亲自去,动了机关,柳柔儿心中再无一丝疑虑。”
青木冷笑一声,又咳出一口血:“你这心思……真是恶毒,不顾我死活。”
“顾着你,才让你去。若现在躺这的是我,还能再有一线机会?”
青木爬起来靠着石壁勉强坐直,边喘边说:
“只是现在可好,线索全断,真谱在哪里咱们也不知道。咱两还剩几日?半月?十天?再不找到真谱,我宁可在这破石窖毒发身亡,也不回焚鸦谷等着他们把我剥筋剔骨。”
秦纵把剩下的药放在他身边,没回答他的问题,唇角紧抿。
他拂袖起身,回头说道:
“我不能再此处久留,你这几日养伤。别乱跑,别被人发现。”
秦纵转身离开石窖,行至偏院,夜色已经在慢慢散去,天色开始有些发白。
院中薄雪未化,廊檐下悬灯微晃。他披着风雪走进房中,反手掩上门,没发出任何声响。偏院外的守卫仍警备在周围,全然不知这一夜,一场生死之局悄然发生,又迅速落幕。
披风落下,秦纵在榻前坐了许久。
衣袖内侧,有一缕干涸的血痕。他抬手缓缓拂去,神情不显疲惫,却带着一丝近乎冷寂的沉默。
他要想别的办法,找到赤元谱的下落。
而此时的柳柔儿,正靠着窗边,窗纸上浮动着风的影子,一波一波,像从心里吹过。
连日的恐惧慢慢淡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峨眉山中的日子。
那时她常一个人,没人欺负她,但也没人陪她,习惯了一个人,慢慢生活,蹉跎岁月。
她那时也不觉得孤单,直到那一夜,遇见了他——站在庙门之外,风雪中。一边忍着伤痛,一边温文有礼地对她说出第一句话:风雪阻途,可否借一角屋檐?
那眉目俊美,语气温柔,叫她心中一动,不忍拒绝。
当时以为只是萍水相逢,不会再见。谁知……
柳柔儿忍不住轻笑起来,忽然又想起那只他当时帮她缝好的药袋,她一直带在身边,此刻还放在枕下。
明明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什,她却一直没舍得碰,没舍得用。她轻轻将那药袋捧出来,放在案上,低头看着,久久未动。
她低声叹了一句:“秦纵,你也会在想我吗?”
风雪没答她。
东方显出鱼肚白,一封江南快信疾驰入府。
明府书房内,长老明玄亲自呈上:“催将军回信已至。”
数日前,明放舟曾遣人快马南去催家府上——秦纵持催府荐信而入他明家,他要知这‘秦纵’,在催家口中,是何等人物。
若那边含糊其辞,或者压根查无此人——便不必留情了。
明放舟展开信笺,薄纸之上,字迹洒脱雄劲,一如催将军往日笔风:
“秦纵,乃旧友秦子讳之子,幼随军旅,性沉谨,通兵法、善骑射。前年救主于黑水围困,几堪殒身,幸得一命。
今思其才,荐往贵府,盼有容身之地。昔日旧事,尚可求证于川东都督一脉。”
明玄读罢,迟疑道:“这……好得太巧了。”
明放舟却不言,只望着那封信看了许久。
信中所述,字字皆有出处,故事皆可查,甚至连那“黑水围困”一役,府中档案也略有记载。
——这就是问题。
他说不出哪里不对,但这份“天衣无缝”的背后,却没有一丝血肉。
天衣无缝者,不是无暇之人,而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良久,他将信卷起,淡声道:
“假的。”
明玄一惊:“家主何以断言?”
明放舟望着案上那封信,语气不重,却冰冷至极:
“因为我从未见过哪个真正军中出身、身经数战的年轻人,说话能如此温雅如绸,眼底一丝煞气都无。”
“他是练过的——不是练剑练拳,而是练如何像个‘干净的人’。”
明玄低声问:“那,家主可要揭他?”
明放舟却慢慢摇头:“不急。”
“此人入局已快三月,不取谱、不动杀,甚至连对柔儿都未真近一步。”他望向窗外雪落,“我倒要看看,他能装得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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