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白，可以出来了。”
一个慈祥而苍老的声音从墙角的音箱里传来。
许宾白拉起滑落至手腕的衬衫，提好褪至膝盖的短裤，平复了紊乱的呼吸，从白色的高架床上跳下来，拉开实验室的门。实验室外的观察屋里坐着一位白发老人，正伏案记录着什么。
实验室里的灯灭了。
许宾白几步凑到爷爷身边，托着腮瞧笔记本上写的内容。
“三十一。”他盯着本子上的数字，轻声念了出来，“这次这么少嘛？”
“数量还行，正常值，不算少。”大概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失望，白发老人安慰地拍拍他的头，又说，“只是越来越小了，可能跟你的身体状况有关。最近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没有呀。”
“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也没有呀。”
许宾白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像个调皮的孩子，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书桌上，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抿了抿唇。
老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
“那就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也，也没有吧……”许宾白声音变小了。
爷爷只睨了一眼：“交到新朋友了？”
许宾白还没来得及掩饰就被戳穿心事，不再否认，腼腆地笑了笑。
“今天村子开完大会，你是不是跑去找政一啦？”
“不是我主动找的。”许宾白站直身子，脚尖来回搓地，撅着嘴为自己辩解，“他老是看我……我看到他老是偷偷看我，才跟他说话的。”停顿了下，又说，“我没有吓到他，真的！”
老人笑了，笑声像风中残烛，仿佛再多笑一秒就要背过气去了。
许宾白等老人笑完，问他：“爷爷，我今天可以出去玩吗？”
“去哪儿玩呀？”老人颤颤巍巍地将钢笔盖上帽，插到笔筒里，“你要小心身体，知道吗？”
许宾白认真地点头，然后又问了一遍：“那我今天晚上可以出去玩吗？”
老人有了片刻沉默。
小人鱼已经习惯了听爷爷的话，在得到爷爷的允许之前一直安安静静等待着。
最后，老人终于开口，却不是回应许宾白的请求，他问：“你知道今天早上的那群人从哪儿来吗？”
许宾白回忆着今早村民聚会时在岸边停靠的游轮，和从船上下来的那几个陌生人，以及村长迎上去握手时卑微中透着诙谐的佝偻背影。
他歪起头，想了会儿。
隐约有听说过这群人的来历，可是对人鱼来说，大海的名字比国家名字更熟悉：“东海上面的……某个岛？”
老人又问：“那你知道他们来我们村是为了什么吗？”
小人鱼的脑袋歪得更厉害了。
他当然不知道，但他多聪明啊，直接猜道：“为了我吗？”
老人摇了摇头：“不是。”
“为了我们人鱼族？”
“也不是。”
许宾白猜不出来了：“那是什么？”
“为了你身体里的东西。”老人伸出手，干巴巴的手指在小人鱼的心口轻轻点一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宾白不明白：“那不就是为了我，为了人鱼族嘛？”
老人的头缓慢而反复地摇着，他说：“不一样，不一样啊，你和人鱼族，是活物。他们不要活物。”
话音未落，许宾白突然捂住耳朵，皱起脸，“啊啊啊”地长叫起来，企图用自己发出的噪音抵挡爷爷的话带来的冲击：“啊啊啊爷爷你不要说了啊啊啊我什么都没听到啊啊啊你在说什么呀，晚上要做噩梦的！”
老人温和地将他的双手掰开，安抚似的拍拍肩：“你这孩子没心眼，不吓唬吓唬你，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心上。那你说，那么晚了，想去哪儿玩？”
许宾白变脸飞快，迅速一本正经起来，他说，他怕那位新来的客人在岛上住得不习惯，想去问候问候他，尽地主之谊。
理由真充分。
许宾白对自己伶俐的口齿十分满意。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政一啊。”老人的脸上又挤出了微笑，“也对，政一他啊，真的不错，是个好孩子。”
许宾白一只脚已经迫不及待跨出大门，闻言又收回脚，认真点头：“嗯，他很好。”
“哪里好？”老人笑得脸上皱纹又深几度。
许宾白想了想，下巴一扬：“长得帅！”
又是一个相当充分的理由呢。
午后时分，暖洋洋的阳光晒得人犯懒。
许政一一整个下午都呆在海边，听岛上常驻的吟游诗人唱他的自创曲，听人们窸窸窣窣的谈笑声，听海风的伴奏，听海浪的呼应，听几个踩沙的小孩子站在岸边吹鼻箫，偶尔一个浪打过来，吓了一跳，一下子吹破音，然后就会听到孩童纤细的尖笑。
大自然的声音与淳朴的当地岛民创作的美妙乐章共同滋养着耳朵。
如果不是身边有那对师生骚扰，他的心情可能会更好。
他们自然又在聊人鱼。
“日本的人鱼肯定已经绝迹了。”吴焱说。
他的导师杨杭西很捧场：“哦？何以见得？”
吴焱捡起一枚贝壳，往大海里丢，噗通溅起水花，他说得理直气壮：“肯定的啊，不然他们为什么下南海？早上那几个人，一听就是从日本来的，叽里哇啦的，说着听不懂的话。”
许政一忍不住插话：“……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人鱼并不存在？也许日本人也喜欢冬天来南方避寒？”
吴焱和杨杭西默契地假装没听见许政一的话。
“他们一直想进美济岛，不过是今年才拿到许可证。”
“老师你怎么知道的呀？”
“跟村民打听的。”
“老师真厉害！”
许政一默默看着吴焱拍杨杭西的马屁，深刻体会到当代大学的师生关系现状。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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