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幼凌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戒备,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微妙。她将托盘轻轻放在铺着大红锦缎的桌面上,动作优雅从容。然后伸出两根春葱般白皙纤长的手指,拈起那只白玉酒壶。
壶身温润,在她指尖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她拿起一只玉杯,动作不疾不徐,如同在进行某种庄重的仪式。澄澈的酒液从细长的壶嘴倾泻而出,注入杯中,发出清越的水声。烛光下,那酒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琥珀般的金色光泽,散发着馥郁的醇香。
然而,宋芷月嗅到的,只有那股越来越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腥气!如同毒蛇在暗处吐信。
江幼凌端着那只斟满的玉杯,转过身,一步步朝着宋芷月走来。月白色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砖,悄无声息。她在宋芷月面前一步之遥站定,将酒杯稳稳递到宋芷月眼前。
“陛下口谕。”江幼凌的声音依旧清泠,如同冰泉击石,在这死寂的殿内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念在将军曾为国征战,立下汗马功劳,特赐此酒。将军若饮下……”她微微停顿,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抬起,直直望进宋芷月风帽下的阴影里,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留你全尸。”
殿内仿佛连烛火都凝固了。时间被无限拉长,只剩下那杯毒酒在江幼凌手中,散发着诱人而致命的琥珀色光泽,和她那双平静得令人心寒的眼睛。
猛地抬手。
不是去接那杯酒,而是快如闪电般,狠狠击在江幼凌的手腕上。
“啪!”
一声脆响!
那只价值连城的白玉酒杯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狠狠撞在旁边的蟠龙金柱上,瞬间粉身碎骨。金黄的毒酒泼溅开来,落在猩红的地毯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几缕几乎看不见的淡青色烟雾,地毯上被腐蚀出几个焦黑的斑点。
酒液碎裂的声响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殿内炸开,震得烛火都猛烈地摇晃了一下。
江幼凌的手腕被震得发麻,她白皙的肌肤上瞬间浮现出一圈清晰的红痕。然而,她的身体只是微微晃了一下,脸上竟没有丝毫的惊慌或愤怒。那双冰冷的凤眸里,反而掠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像是猎人终于看到了猎物踏入陷阱边缘的兴奋,又像是棋手等到了对手落子的了然。
她缓缓收回手,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红痕,然后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宋芷月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探究的玩味。
“呵……”宋芷月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豁出去的、浓烈的嘲讽。她猛地抬手,一把掀开了罩在头上的风帽!
那张脸彻底暴露在烛光下。血污虽洗去,但连日的煎熬和愤怒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疲惫痕迹。脸色苍白,眼底布满血丝,双颊因消瘦而更显轮廓嶙峋,如同刀劈斧凿。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锐利,直刺江幼凌。
“他怕了?”宋芷月嘴角勾起一个锋利如刀的冷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直刺向太极殿的方向,“怕我宋芷月功高震主?怕我麾下那十几万刚从北境血战归来的虎狼之师?怕到……连亲手杀我的胆子都没有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在空旷的殿宇内嗡嗡回响。
“所以,就让你来?”她猛地向前逼近一步,沉重的甲叶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向江幼凌。她死死盯着眼前这张倾国倾城却冰冷无情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利箭,“用这杯毒酒,用你这把……最趁手的刀?江幼凌,他许了你什么?皇后之位?还是……你江家满门的泼天富贵?!”
她的质问,字字诛心,带着积压了十数年的宿怨和此刻被逼入绝境的滔天恨意。
江幼凌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充满恨意的控诉。殿内烛火跳跃,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她的神情显得愈发莫测。直到宋芷月的质问声在殿内回荡着最后一丝余音,她才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没有回答宋芷月的任何问题。
“看来,宋将军是选择……不要全尸了。” 江幼凌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叹息,然而那内容,却冰冷得让人骨髓发寒。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门方向猛地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甲叶碰撞的铿锵声,紧接着,殿门被轰然撞开。
十数名身披重甲、头戴覆面兜鍪、手持精铁锁链的殿前司精锐武士,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瞬间涌入殿内,直扑殿中央的宋芷月,沉重的脚步踏在地砖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轰鸣,瞬间打破了殿内死寂的对峙。
宋芷月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她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本应悬着她的佩剑“破军”。然而,腰间空空如也,入宫之前,她的武器早已被强行卸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迟滞,数条带着沉重铁环的精钢锁链已如同毒蛇般,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狠狠朝她缠绕而来,锁链的尖端是锋利的弯钩,闪烁着阴冷的寒光。
“喝!”宋芷月发出一声短促的厉喝,身体猛地向侧面旋开。沉重的铠甲限制了她的速度,但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仍在。一条锁链擦着她的肩甲划过,刮起一串刺目的火星,她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精准地抓住另一条甩到她身前的锁链末端。
入手沉重冰冷,那锁链另一端持在武士手中,感受到抓力,立刻发力回夺,巨大的力量传来。宋芷月脚下一个踉跄,被带得向前扑去,她顺势旋身,以腰腿之力对抗,同时右肘狠狠向后撞出。
“砰!”一声闷响。
肘部坚硬的甲叶重重砸在身后一名试图扑上来的武士胸甲上,那名武士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力量撞得倒退数步。
然而,更多的锁链已经缠了上来,一条锁链缠住了她的左臂。另一条则趁着她对抗之际,毒蛇般缠住了她的右脚踝,冰冷的铁环瞬间收紧,卡进甲叶的缝隙。
“呃!”宋芷月发出一声痛哼,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那是旧伤。在与北狄左贤王搏杀时留下的暗伤,此刻被冰冷的铁链狠狠勒住,旧伤瞬间被引爆。
剧痛让她身形一滞……
就在这一滞的瞬间,又是两条锁链如同有生命般缠绕上来。一条缠住她的右臂,另一条则如同蟒蛇缠身,猛地绕住了她的腰部,铁链上的倒刺刮擦着玄甲,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啊——!”宋芷月双目赤红,试图挣断这束缚,玄甲在她的蛮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缠在她腰部和手臂上的锁链被绷得笔直,发出“嘎吱嘎吱”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持链的几名武士被她带得脚下不稳,几乎要脱手…
“上!压住她!”领头的武士厉声喝道。
几名手持包铁盾牌、身材最为魁梧的武士立刻如同蛮牛般冲撞上来,沉重的盾牌狠狠撞在宋芷月的前胸和后背。
“噗!”巨大的冲击力让宋芷月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猛地喷溅出来。点点猩红染红了她冰冷的胸甲,也溅落在光洁的地砖上,触目惊心。
身体被撞得向后踉跄,脚踝和腰间的锁链骤然收紧,剧痛和力量的瞬间失衡让她再也无法站稳。
“哐当——!”
一声沉重无比的巨响!
宋芷月那身披重甲的身躯,终究被数条锁链和数面盾牌合力,死死地压制着,重重地砸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沉重的玄甲与地面猛烈撞击,发出令人心颤的轰鸣,震得桌上的烛台都跳了下。
尘埃在烛光中弥漫开来。
她像一头被铁索困住的、濒死的猛虎,徒劳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腹间的剧痛。冰冷的铁链深深勒进她的甲叶缝隙,缠绕着她的四肢和腰身,将她死死地钉在地面。嘴角残留着刺目的血迹,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透过凌乱垂落的发丝,死死地、带着刻骨的恨意,盯着几步之外,那个始终冷眼旁观、如同月下寒梅般清冷的身影。
江幼凌静静地站在那里,月白色的衣裙在烛火下流淌着柔和的微光,与殿内这暴烈残酷的制服场面格格不入,甚至显得有些诡异。她的目光落在宋芷月被压制在地的狼狈身影上,从她染血的嘴角,到她因剧痛和愤怒而微微抽搐的身体,再到那双即使在绝境中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没有嗜血的快意,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欣赏一件被捕获的、挣扎的猛兽标本。
“带下去。”江幼凌的声音响起,依旧清泠泠的,不带一丝波澜,如同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陛下有旨,生死不论。只是……”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宋芷月布满血丝却依旧不屈的眼睛,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别弄脏了这新铺的地毯。”
“是!”殿前司武士齐声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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