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清风明月
[阿晖,假肢手术到底差多少,我给你凑,不要担心,好好照顾自己。]
[游泳馆不让你去了是吗?那就别去了,等我回去,我这边谈了个大项目,到时候给你安排新工作。]
裴文晖的微信上躺着两条信息,前一条是刘馆长发来的,后一条是餐馆老板。
刘馆长是从头见证了裴文晖运动生涯的人,小时候,一眼看中裴文晖的天分,介绍进游泳队训练,看着裴文晖一步一步站上奖台,再跌落神坛。
而餐馆老板是裴文晖父母的好友。家里出事之后,亲友避之不及,只有他一直帮衬、照顾裴文晖。
那场事故发生在裴文晖一次夺冠之后,家长高兴,办席宴请,酒过三巡,乐极生悲。
父母因车祸离世,留下裴文晖担起全部责任,卖了房子,赔了前程。
事情已经过去两年,高额的赔偿金让裴文晖有不少债务问题,最近更是为了给一个在事故中幸存的小男孩做假肢手术凑钱,连原本租住的房子也退掉,拼命打工,不分昼夜。
尽管如此,裴文晖却从来不敢产生任何怨怼、不敢自认倒霉,因为在事故中丧生的受害人何其无辜。
甚至有些自我折磨般的心态,裴文晖认为自己的生活不能太顺遂,否则无法慰籍受害人的不幸遭遇。
如今运动生涯尽毁,学业水平有限,到处兼职打工赚不到多少钱,还常常因为背着几条人命被人指指点点,什么都不顺。
大到前程不顺,小到生活点滴的不顺。
吃了二十几年都没事,某天却突然出现对虾过敏的症状;
同是停靠在一起的摩托车,别人的都没事,偏他的摩托不是断掉后视镜,就是被扎破车胎;
同事分发水果,他剥开的那一个桔子一定是烂的……
像今天,想从元煦身上赚笔横财,结果摩托车出现故障;住酒店房间不够;洗澡时花洒的水时大时小、时冷时烫;洗完澡还不小心把换下的衣物碰掉……
干啥啥不顺。
裴文晖索性把衣物洗了,挂凉在浴室窗台上。他只绑了条浴巾出去,做好心理准备,肯定又要被那个矜贵小少爷挖苦一番。
房间灯没开,透过窗外照渗进来的月光可以看见床上鼓起一个大包。
“你见鬼了?”裴文晖开灯问道。
元煦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随着裴文晖话音一落,被子里一阵翻滚。
半响,元煦从床尾处钻出脑袋,抓着被子包裹得十分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惊恐地向裴文晖确认:“你刚刚说什么!有鬼!”
裴文晖往房间四周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异样,转回头倒是注意到元煦奇怪的样子。
不像见鬼,却像……
裴文晖瞥了眼电视机,玩味一笑,问:“怎么,看到电视里放黄片?”
元煦眼神闪躲,余光瞄到了站在面前的人光着膀子,压根没敢多瞧。
“困,我要睡了。”元煦扯开被子赶忙往里钻,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可能是太虚了吧。
他刚刚只是躺床上,听着从浴室传出的水流声,脑袋里不小心跳入一些不该有的画面。
重新缩进被子里,捂着脸上的热气,元煦一边自我劝解,做人不能这么饥不择食,身材好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外头除了一个关灯的声响,裴文晖就再没有发出动静。
元煦蒙在被子里又闷又热,缓了缓,缓了又缓,觉得自己已经没事,只想透会儿气。
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缘,拉开一点被子,结果钻出脑袋就对上裴文晖的视线。
裴文晖躺在沙发上,还是侧躺正对元煦的姿势。夏季晴空的月色丝毫不逊色,只剩下窗外光线的投射,他们依然能清楚捕捉到对方的目光。
在元煦准备再次钻回被窝时,裴文晖开口:“你不去洗澡?”
元煦咳了两声,中气十足地回:“没有我专用的沐浴露,我是不会洗的。”
裴文晖没有要闲聊的意思,“嗯”一声就闭回眼睛。
安静半响,元煦没钻回去,而是借着月光研究起裴文晖。
不得不承认,元煦很吃这张脸。裴文晖属于眉骨深邃的浓颜型长相,轮廓锋利,五官立体,不爱笑,没有生动的神采。
不就一张死人脸。
啧。
元煦清醒地否决掉自己的欣赏,只是原本不断在心里发出的“啧啧”,出于走神,竟然“啧”出口。
裴文晖缓缓睁开眼,以为元煦要犯小少爷毛病,好意提醒道:“你只需要忍几个小时,凌晨三点去海鲜市场找你要找的人,到时候我去借修摩托的工具,天一亮就能送你回去。”
“凌晨三点我可起不来。”元煦挣开被子,完全露出脑袋,平躺着不看裴文晖,“也不对,这破屋子的空调太吵,我不睡了,睡不着。”
刚刚不是才说困了要睡?
裴文晖回应一声“嗯”,没有过多理会,再次闭上眼睛准备睡。
但没一会儿,元煦声音又传来:“挤在那么小的沙发上你还睡得着?”
“那你睡沙发?”裴文晖回他。
“不要。”元煦不困,不想睡,也不愿让出床,似乎也没有打算给裴文晖一个睡觉的机会,他又说,“你平时的睡觉时间是不是只有值夜班打个盹儿?”
裴文晖回:“嗯。”
“那你睡觉可真不挑环境。”元煦说,“我不行,我睡前要擦身体乳、要穿桑蚕丝睡衣、床头必须开一盏暖色的灯、只睡羽绒枕、睡前要喝一杯温牛奶……”
“你可以去海鲜市场等着。”裴文晖打断了元煦的话,“这里明显不能达到你的睡眠追求。”
元煦只是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一杯温热的牛奶能更好帮助入眠,你喝牛奶吗,要是现在有一杯温牛奶就好了,突然好想喝牛奶啊……”
裴文晖从沙发上坐起来,摸黑出门去问前台要牛奶,顺便要了件浴袍穿上。
“记账。”等到裴文晖端着一小锅热水,里头泡着一盒牛奶递到元煦面前时,不忘要钱,“三块五。”
元煦不太领情,撇着嘴说自己只喝某一品牌的鲜奶,不喝常温牛奶。
不过对上裴文晖严肃的目光,只能默默接受。
喝了牛奶的元煦并没有选择安静睡觉,而是换了新的话题,在裴文晖躺回沙发闭上眼睛时,元煦问:“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裴文晖说。
裴文晖只知道,如果没回应,那么这个问题将会没完没了。
但事实上,就算回应了,问题也没完。
“你交过女朋友吗?”元煦又问。
“没有。”裴文晖已经一副安睡的姿态。
“你看着二十好几了吧,连女朋友都没交过,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元煦纯粹不想睡,拉着人打发时间。
可睡眠对裴文晖来说,非常非常重要,他只想快速结束对话,所以敷衍道:“从小在游泳队生活,游泳队只有男的。”
他回答得很不耐烦。
元煦却没有半点放人睡觉的意思,反而思维发散有点走偏,一下支棱起来:“那你交过男朋友?”
“没有。”裴文晖只当元煦在故意找事,“我要睡觉,不然明天一早没有精神赶回去,麻烦你闭嘴。”
“哦。”
元煦无趣地闭上嘴巴,裹着被子翻了几圈,睡不着,还无聊,最后又翻回去面向裴文晖。
他问:“你冷吗,不盖被子吹空调会得风湿的,要不要找前台要床被子?”
裴文晖没回应。
元煦探出身子仔细观察。
“你睡着了?”
“这么快就睡着了吗?”
“裴文晖?”
“要不要我去找前台要床被子?”
“你冷不冷啊……”
最终他的絮叨被裴文晖一个翻身上来的动作给卡断,元煦吓着了,连呼吸都憋住。
裴文晖直接越过元煦的身体,躺在一侧,拉过被子盖上,同时用右手隔着被子紧紧扣住元煦的嘴巴。
元煦没声了,之后清醒整夜,连呼吸都是小心谨慎的。
他看着朦胧的月色在窗台摇曳,摇啊摇,摇啊摇,摇进心底,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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