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凌晨,京城大雪。
萧选起床后,站在廊檐下,望着院子里发呆,只见这雪,飘飘扬扬地从天上落下,落到屋顶上,落到青砖地上,那么轻盈,如小猫的脚步一般。雪中,还夹杂着一些晶莹的冰块,清清泠泠地,闪闪泛着微光。
如兰从卧室出来,给他披上一件棉氅,却并不做声。自从如芝走后,连她也有些变了,不再那么活泼,有时甚至有些阴郁。
萧选瞥了如兰一眼,而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女孩,她永远是那么娇媚,那么活泼,那么美丽而纯洁……
阿羡不在家,自己很久没有去过林府,没有见过她了。今儿雪盛清欢,想来林府的梅边竹上,必定砌玉堆雪,美不胜收……不如趁着今天去见见她,陪她共赏佳景。
遂开口喊高湛:“小高,过来,随我去挑点东西……”
林府大宅位于京城东部,属于新城区,宅内后花园甚至引入了滴翠湖水,风致绝美。
这几年这东城区,逐渐成为了富人、新贵们集中的地方,地皮也跟着被抄起来。
林无遗颇有眼光,这地买的早,这座阔大的五进院落,最出彩的是带了前后两座大花园,外带西侧两个小院,占地近十亩。
萧选一到这儿,就能感觉到区域界面很新,通道宽广整洁、宁静又不失繁荣,和老城区的热烈喧闹、狭隘逼仄行成了鲜明的对比,连胸臆也变得疏朗起来。
当然,老城区中央也有繁华却又不失宽敞、宁静的地方,那是极为显贵的人家所在之地,例如言太师府、杨尚书府,还有雍王府等。
象渝王府就在城西,靠近西城门,虽不算太偏,但也绝算不上好地方。
萧选来过这里多次了,跟林府门房也已熟稔,所以打过招呼,也不用通报,就直接进了二门。
过了外书房,再绕过一道影壁,就进了前花园,方才给门房送开水的婆子说,看到小姐在花园里玩雪呢。
林家的园子打理得极好,亭台楼阁、四季花木,皆出自大家之手,极尽匠心。
此刻,雪已经停了,只见园子里高高低低的松枝上,都托着大大的雪团,想必被风一吹,或者人手一摇,就“扑簌簌”地落到地上或下层的枝丫上,非常活泼,就像某人,灵动无比。
萧选被自己的想象莞尔,正准备抬脚绕过这成片的雪松,就听到那端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还有“小姐、小姐快来呀”的丫鬟的呼叫声。
她就在前头!
萧选示意捧着锦盒的小高跟上,自己则打前头兴冲冲阔步走。
刚绕过这片松林,他却蓦地收住了脚步,因为,自己看到了前方,除了她、和她的丫头,还有另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人。
眼前的风景极其刺眼,她着粉色棉氅,粉色绒帽,脖间一条编织精美的白色围巾,如同一个粉雕玉琢雪娃娃;
而他则是一款青色长棉袍,同色缠金腰带,脖间亦是一条白色围巾……
这两条围巾,看起来轻柔厚糯,修长飘逸,看风格,分明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此时两人正并肩站在一个硕大的雪人面前,他在给雪人用什么劳什子按上眼睛、鼻子、嘴巴,而她在一旁拍手笑,用那么欢乐、崇拜、专一的神情,望着他,汪汪的眼睛仿佛要溢出水来,直化到人的心坎里去。
却烫伤了萧选的心。
他望着他们,只觉着眼前一阵阵发黑。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人这么亲密了?
他俩,这算是定情了吗?
林家乐瑶,自己想了她很久了,久到她还未及笄前,久到她还是一个身材平板的小丫头的时候。
是的,自己是有拉拢林羡之意,是有羡慕她家财富之意,可是自己也确实打心眼儿里喜欢她!喜欢她总是心无城府的真实的快乐,喜欢她活泼灵动好不造作的言行举止,喜欢她一笑两个浅浅梨涡浮现的天然妩媚、十足俏丽……
她年纪还小,却已很能干,听说京城里的林家店铺,她是有极大话事权的,她是个能撑起事来的女子呵……
她所具有的,正是自己缺乏的、向往的。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自己如能拥有她,都将是最完美的安排。
自然,自己也会倾心给她自己所有的最好的。往后身边所有的女子,会永远以她为尊,绝越不过她去。
她是自己想了很多年的人啊,只不过以前她还小……
可是!眼前……
自己想下手了,却被人捷足先登!
枉自己从多年积下的珠宝中,细细挑了最精美最贵重的,巴巴地送过来!
萧选就这么站在松林边,站了自己以为的很久很久,腿也酸了,眼也涩了,心已凉到了冰点,可是那情投意合、正沉浸在欢乐玩闹中的两个人,愣是没有发现他。
最后,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去。
高湛依旧抱着那锦盒,跟在他后面。
自己算是看出来了,自家的主子喜欢这林家的姑娘,可是这位天之娇女,喜欢的是言大人,而言大人也喜欢她。
可怜自己的主子,这可如何去争!
唉,自己虽说身世凄惨,打从幼时进宫,一直在浣衣局里,过着被人欺负、随意打骂的生活,幸亏言大人慧眼识人,把自己调到了这次的北巡队伍里,专门伺候渝王殿下,从此自己才过上了天堂般的生活;
可是身为尊贵郡王爷的主子,却也有这么不如意、这么失落的时候,真是,唉!
天不遂人愿!
要是林将军有两个妹子就好了,主子和言大人,一人分配一个;如今这般,总有人会伤心啊,真是让人烦恼……
过了午,雪又开始飘起来了。
窗外,一朵一朵的小雪花,旖旎美态,精灵般飞舞,晶莹剔透,温婉如玉。
美人眸子里,仿似含了醉意,缀在眼角淡淡的哀愁,随着小雪花无声的飘落。
冰姿柔骨,凌波轻舞,她倚窗静立,倾听片片飞雪呢喃絮语。
朱窗半掩,看着那银白色轻羽飘落,冰凉的手,伸出窗去,但是它们还是在面前瞬逝而过,落到石板上。
自己明明害怕冷,却爱雪。
推开沉重的殿门,走到廊下,只见洁白无暇的小小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宛如美丽的银色蝴蝶在翩翩起舞。雪,越下越大,小雪花漫天飞舞,似烟非烟,似雾非雾,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茫茫大雪之中。
有几片轻羽斜斜飘过,落在肩头。上天是怎样创造的它们?竟如此的动人,不禁伸出手,想看看这六瓣的晶莹花朵究竟是怎样的姿态,却不料它在掌心瞬间消逝,从指间滑落,即使它们曾经开的多么绚烂……
光景不待人,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自己又有什么好惆怅的?时节不等人,一刻值千金,须抓牢眼前。
这几个月,宫中关于自己的流言纷纷,自己不是不知。
冯贵妃、田嫔、甚至石皇后,都对自己不满。先是恼怒、再是猜疑、后来见哪方都没有得逞,反而不知我心中底细,大概反觉惴惴,又开始暗地里观察、明面上巴结起我来。
毕竟谁也不敢真得罪我。
光念念我的大名,他们已经忌惮。
后宫中虽说以石皇后为尊,但实际上她的权利并不算大,明面上说是要分出精力照顾十二弟这个父皇唯一的嫡子,实际上是父皇根本不喜欢她。一个缺少了皇上疼爱的皇后,谁会把她多当回事?
更何况还有虎视眈眈性格张扬的冯贵妃、以及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上动作不停的谢淑妃。
三足鼎立之下,整个后宫最有话事权的人还是太后,而太后最信任最疼爱的人,是我。
甚至有些事务,是我在发号施令。
皇上、太后疼我,从我十五岁及笄开始,已经帮我准备好丰盛嫁妆,加上母后在世时积累留下的,这几年我自己又获赏的,现如今我几乎成了宫中最富有的人。
早先夏日大旱,父皇动员后宫诸人捐钱捐物,我欲替父分忧,也想出力,被太后阻止了,然后以我的名义捐了一批财物……
但现在我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女子,不仅家有盛财,自己还很会生财,灾情期间以世家女之尊,亲自抛头露面给灾民布施……她叫林乐瑶。
本因着是他的妹子,自己才专门去打听、去关注的,才发现世上还有这么脱俗、这么聪慧、这么能干的女子;又因着这么个妹子,自己对林家、对林羡更增加了好奇和倾慕。
听说这次渝王北巡斩获的梅岭大捷,有他的一份功劳,打前站的,就是他,因此被封正六品昭武校尉,只可惜要到北境军中效力……
如今,渝王早已经回京,而他在哪里?
天寒地冻,他在干什么?可有人会照应他?
他,可已经理会到了我送礼给他的意图?
他,可会念起我?
他,可会欢喜我?
总得想办法让他回京才好,否则见他一面太难。
岁月无情不贷人,莫待无花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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