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递交的,是一份战情分析报告,其内容是层层推进的:
林羡首先推断,种种迹象表明,这次北境被入侵应该不是常规打闹,很可能是敌国的一次有组织有准备的大型侵伐,这个时间节点,也符合历史规律,我梁国须赶紧做好粮草、人员、军械方面的充足准备;
其次,这次北境频吃败仗,可能不是北境军的战力低下问题,极有可能这是北燕和大渝的联合进犯;
如是两国联合进犯,确实不是区区北境军七万部众能够单独面对的;
第三,如果这是两国联合侵梁,那么其战力规模就不是最初认定的逾五万军队,很可能会数倍于这个数字,比如二十万、三十万,如此北境军危矣!
梁国起码要再压上超二十万精锐部队向北支援!
而且必须要快,否则北境军若被敌军包圆了,就怕救不出来了;
此外,如若二十多万军队被抽往北境,须得安排好其他南境、西境、东境的边境安全防务,监测好腹地的土司、匪盗等小股武装力量,以防这些势力会乘乱发难……
……
林林总总,条分缕析,遣词虽简明而内容振聋发聩!
唐英眯起小眼打量着林羡,心中不由惊惧不已。
听起来说得好似挺有道理,但大面上应该是小题大作了。自己从军十多年了,还没有见识过什么真正的大仗呢。上一次关于大仗的描述,还是在书本里学到的呢,还是个传说呢!年轻人血气方刚,是不是有哗众取宠的嫌疑?
“林将军,你这是……”
“唐将军,末将经过仔细研判,窃认为这次北境的状况不是以往的小打小闹,而很可能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仗!态势极其严峻,烦请将军将我的战情分析立刻上报!”
林羡的意思是,让唐英赶紧以巡防营的名义上报,这样上头也会更重视!
上报?上报兵部吗?还是直接上报皇上?那这到时算下来,是谁的功劳?
不、不,更重要的是,如果最后情况属实那自然好;如果不属实,那岂不是自己谎报军情,胡乱揣测形势、哗众取宠?如若造成什么后果的话,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再说,现下朝堂这种局势,众臣们都在选择党派站队呢,就我们这些背景虚浅之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少惹事、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林将军,恕我直言,”唐英斟酌着口气,以尽量显得平易近人些。
“这事情有些大……当然,你分析得不错,理论上有成立的可能,但、毕竟仅是猜想是不是?无凭无据肯定不能这样上报,须得……”
“唐将军!”林羡一听这语气不对啊,事急从权,不由得出声打断他,“唐将军,我这可不是一般的无端猜想,我是经过严密推理的!今事急从权,您能不能先行上报,然后容我跟您再细细分说……”
“哎呀,你这个、年轻人!不是一般猜想终究还是猜想,对不对?军机要务,何等大事,岂能仅凭推理想象……这些事,自有那些经验丰富的上官、军侯们去分析考量!
“再说,小林将军,你可不能因为你叔父在北境主事,就把战事夸大,来为其推脱责任!”
林羡一听,心中火苗立窜!战争大事,自己岂会儿戏,又恁个是如此让人猜疑、藐视的?但此刻,还是尽力压下心头火气。
“唐将军,请您绝对相信我,我没有夹杂任何私情……但,还是希望您立即上报!战情紧急,不能罔顾,这关乎的是几万将士的人命!关乎到国家疆土的存亡!”
“年轻人!”唐英一听,火也蹭的冒上来了,自己虽是好脾性、一向为人谦和,一般情况下也和下属打成一片,少耍官威,但遭人扣下这种大帽子,被如此指责,威权遭到如此大挑战,也是断断容不得的!
“……请不要仗着自己有些背景,就胡乱指责他人!尤其质疑上官!更不要给人扣下天大帽子!
“你这个推理论断,说实话,我个人认为毫无依据,禀报上去,就是一个笑话,届时将是我们整个巡防营的笑话!
“我们巡防营,可不比禁军,禁军大部分人都有一副好家世,我们巡防营可大都是平民出身,以维护京城治安、保护百姓和皇城安全为己任!我们不需要虚名,更不想出风头惹事,只想安安稳稳挣几个苦钱,养家糊口罢了,不想成为你们这种公子哥儿爬升的垫脚石!
“何况,我们现在谈的这件事,若成,是你一份功劳,若非,则是我们整个巡防营为你背锅,这种事情,我作为主官,是断断不会去做的!”
林羡不是个楞头的人,听其话已说到此,知道再说无益,遂双手抱拳:“属下知错!抱歉!打扰!”一揖转身离去。
“哼!”唐英气得胸膛上下起伏,真是骄矜、莽撞得无礼……
但、莫非这北疆战事真透着邪门?——自己又不免有点心虚。
不、不会的!一个不知深浅的年轻人而已,能有多少见识?无非是自以为家世好、无非是以为即将尚公主、更以为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就能有多大的能耐、去推知这种军机大事,脾气还臭!就算……
算了、算了!无论如何,我、和巡防营,也不能去赌,不能拿我们承担的风险,去成就你的功勋!
林羡回到营内,再次静下心来思索,又重新写了一稿,补充了不少文字进去。
想想这也不能怪唐英,这确实仅是自己的推断,虽然这种推断,逻辑并不是很复杂,脉络也容易理清……但他为什么一定要支持自己?帮助自己?
可这事,真的不能再含糊、再等待了!这事关叔父和那些同僚们的性命!事关国土安危!越想越害怕!但是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的想法很快上达天听呢?
他忽的站起来,去马圈拖过一匹马,疾驰而去。
不过一个时辰,三兄弟聚齐在城西的渝王府。
“你们来得正好,今儿个晚上在这儿刷锅子,正好备了上好的羊肉。”看到林羡和言阙联袂而来,萧选从屋内迎出,看来心情不错。
“阿选,先别说这个,阿羡有急事!”言阙急得眼睛都有点发红。
待林羡将自己的想法又简短叙说了一遍,三人陷入短暂沉默。
“真、真有可能会发生这么大、大战事?”萧选音色都变了,被林羡这么大胆的推测吓坏了。
“阿选,你我均清楚,阿羡的推测很有道理……
“现在皇上和那些重臣们仍在一味指责林将军和葛干将军他们无能,可一旦这种大战事当真发生,那就是流血漂橹,再后悔、再作出反应就来不及了!”
“还有,信息时差!”林羡补充,“京城和边关之间的信息传递,再快的驿马,也要奔波十天左右,而且,边关也还不是每天都送消息回来……说不定现在,边关那边已经陷入泥潭了!
“真恨!我当初、就不应该回来!真担心叔父他……”他一拳狠狠打在墙上。
“哎,这话可不能说,会伤我皇妹心了!”萧选扯住他,看看他拳头都冒出了血印,“可不能自伤,自伤无益。”
“阿羡,就算你在边关,也就多个善战的将军而已,在京城才能做更多的事!你应该明白的……可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才能立刻引起朝廷重视?”言阙越想越觉着林羡分析得有道理,甚至觉得已经悬刀屠颈!急得团团转。
当晚,渝王书房的灯光直亮到半夜。三个脑袋时而凑在一处,时而分开,讨论着、争执着、推演着,严肃而热烈,言玥亲自带人来送了茶水和宵夜。
隔日朔朝。
渝王萧选,等待众位上卿各自奏报完毕,又等待他们互相扯皮告一段落,皇上欲退朝之际,赶紧越众上前,得皇上允许后,当庭读了一篇北疆战事推论,引炸了整个朝廷。
堂下人立即议论纷纷,皇上直拍了几记醒木,大家才安静下来。
“各位爱卿怎么看?”自从萧选被污蔑入狱又复出后,景帝对这个儿子不再像以前一样不予尊重,现在好歹留了几分面子给他。
更何况,今日他所奏之事,正是自己这些时日忧心之事。
“ 陛下圣明!臣以为,渝王此篇战论大有哗众取宠之嫌,不可采信。”兵部尚书程照站出来反对,当然在开口之前先和雍王对了下眼神。
一个小小的渝王,也想来出风头了!是上次的教训不够深刻,被打得不够痛?总想在军事这里插一脚!
“哦,爱卿何出此言?”皇上沉声问道。
“很显然,渝王年轻,哪里有过什么军事知识积累,更勿谈实战经验,其提出的关于军事方面的言论,微臣有理由持怀疑态度,必须要慎重;
“何况,其关于大战欲来之说法、更有可笑的‘燕渝两国相互勾结进攻我国’之推论,既没有事实证据支持,又没有先例可循,仅凭猜想……哼哼,战事、乃至国家间邦交,岂能凭感觉来置喙?渝王怕是太自信了吧?“
简直稚子之愚见!此话程照未说,怕引起皇上不悦,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下面不少官员点头,有理!程尚书可是有资历的老军事,这方面他的发言有份量。
也有官员露出莫测的笑容,说得对不对暂且不论,反正只要不是同一派系,雍王阵营一定会出来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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