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闻言静默,深深注视着她,事到如今,手还要伸这么长,他就知道她们姐妹,以智者自诩的风流女勇士,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老五的身世,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不能让外界知道自己跟玲珑的这段秘辛。
对待一位敏感人物,对待一位公主战俘,让其成为禁脔,会让自己本就为人诟病的帝皇之路,受到更多质疑乃至反对,更如果被有心人去深挖这一切的源头……不仅在大梁朝堂和民间会招致口诛笔伐,甚至在各国政坛上也会授人把柄甚至借口对梁出兵。
清楚这事的,只有高湛。
王仕知晓事情的表面,却不知内里深刻原因,他如今是禁军大统领,算是绝对亲信,目前值得信任。
老何知道部分的表面,但他是被自己牢牢捏在手心的,其身家性命甚至九族在己手,自己有足够的威势让他闭嘴。
自己会再敲打他们一回。
而碧瓮行宫内诸宫人,很快就会被处理掉,不管他们能猜到多少真相。
璇玑几人,必须迁至掖幽庭去,否则也只能她们消失……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这么做,万一她还有什么用处呢?
璇玑对自己的后宫,显然十分了解。她们姐妹以往所擅长所依赖的,无非就是刺探各国情报、和各国的个别权贵交好,从而为自己滑族谋生存、谋福利,各国政、军要,总有那么一部分人,被收买,拜倒在她们石榴裙下。
自己这次能够彻底拿下她们,灭掉滑族,是因为有了阿羡,自己对他足够了解和信任,他也不负朕的信托。
在了解大梁局势的前提下,她选择言氏,是什么目的?
她还有什么企图?留了什么后手?
她们在大梁,是否也有些什么力量?布置过什么棋局?
除了言氏,后宫诸人,谁有可能跟她们有过关系呢?哪一个的母家或势力?娴妃?惠嫔?许嫔?敏贵人?
谁可能有问题?谁才是最可靠?
璇玑,她的目标究竟是谁呢?
这个孩子,会不会养虎为患呢?
绝不上她的当!
她以为拉出言皇后,自己肯定会起疑心,哪一个君主因此会不疑心?
从而肯定将孩子交给言皇后之外的人教养。
她是想让朕和言氏势力相疑……却是打错了算盘!
恰恰相反,虽然言玥呆板、执拗、无趣,但言氏,却是最值得信任的政治同盟!
阿玥,自己可以不爱她不宠她,但从不疑她,从不怀疑她对自己的忠诚、言氏对自己的忠诚。
言太师是个政治高手,看他们言氏几朝不倒,就可想见言氏的政治站位没出过大问题。从自己跟言氏联姻以来,得到了言氏极大的支持,就算在夺嫡时,自己没有预先知会他们,但随后他们依然立即反应过来支持自己。
言氏门阀深厚,子侄、门生、故旧亦众多,规模虽比不上陈留谢氏、范阳卢氏等,名气也没有他们大,但胜在他们大都兢兢业业在朝中为官,就是外放的,也占着较重要职位,这对我来说,就非常实用,反而民间所谓的才学口碑和名声,父皇曾经很看重的那些,对我用处并不大;
而且言氏门阀非常齐心,以言氏本家为中轴,一杆动而百旗应,自己在最初也没有想到这桩联姻带来的好处会有这么大!
自古武将开国,文臣治世,我大梁已历经数代,治国理政的文臣在朝堂已占据半边天下,他们的支持对于稳定巩固权力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
这短短几年来,依靠言氏,我极好地拉拢了文臣势力,言氏功不可没。
唯一有可能产生隔阂的,就是阿阙和乐瑶的婚事。
阿阙是个痴的,是,自己在抢夺乐瑶这件事上是做得不地道,后来自己也一度想放弃成全他了,可是老天不让,有了景禹……谁能违逆上天的旨意;
再说,天下之大,自己是天子,自己想要一个女人而已,谁都得让步,哪位君主没有这样的威势?没有人可以和君主抢夺所好吧,阿阙须得想明白这一点。
自己已经尽可能对他进行补偿了,不仅赋予实权,也提了他的品级,赐了他爵位……大家兄弟发小,阿羡可还没有爵位呢……
就算他不愿日日来应卯,自己也不计较,给足了他体面,给足了太师颜面;
可他还是想不通,弃了官职在外云游。自己和太师交心过,只要言家愿意,自己可以给阿阙指婚,他们看中哪家未嫁女儿都可以,却被拒绝了。
作为帝王,作为朋友和兄弟,自己已经尽力了,对得起所有人。
所以,自己和言氏的关系,可谓息息相关,生死相依,牢不可破。
璇玑应该了解我大梁的政治格局,所以想打破我与言氏君臣相得的和谐,可是在做梦!
阿玥,我可以不爱她,却会给予她富贵和尊荣。
想利用她来挑拨君臣关系,真是打错了算盘。
前廷后宫,息息相关。自己不喜言玥,但她的地位不会动摇,这也是一种制衡;
宸妃拥有朕的宠爱和尊贵的皇长子,但她对朕有最初的怨怼,个性又太过刚毅,这点令自己不喜。况且林氏因为有阿羡、林之校,军中势力已经一枝独秀,自己要有所警觉,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人是会变质的,所以自己要调整天平砝码;
所以自己故意偏宠徐越宓,对其所出老四也特别恩宠,就是一种对林氏势力的制衡打压。
当然自己宠溺越妃,还因为她的出身。她只有一个节度使的义父,远放在外,对朕和朝堂没有任何威慑。
她容色殊美,除此外,还有一点,让朕最是喜欢,就是她有种让人一目了然的简单和天真,甚至蠢笨、却极力想表露聪颖的幼稚。
她背后无势力,依靠的只有朕,她心中没有其他女人的家族、门第观念,她只要朕的宠爱、只要朕,这么简单纯粹的爱重,朕为何不满足她?
这几年,坐在那把龙椅上,朕适应很快,成长很快,已经能够自如地驾驭群臣;自己也不是曾经的毛头小子,不会再为所谓的爱,去奉上自己全部的心意。
所以自己懂得用后宫来平衡前朝,所以那些自己不得不纳进或无意间纳进的女子,自己也会去偶尔播撒雨露,让前廷的那些人怀有念想,产生感恩心。
前廷辐射后宫,后宫也影响前廷。
言氏虽有皇后的尊荣,但她没有孩子,她也一直对二皇儿的夭折耿耿于怀,甚至因此性格乖张。可庭院深深,要有孩子,要能长大,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我,对她,难提男女兴致……
在这样的制衡策略之下,基于对言氏门阀的信任,将老五放在长宁宫,还真是朕一个上佳的选择。
璇玑没想到吧,自以为是的聪明,却正好给自己提了一个醒。她想搞花样,朕偏偏不让她如意,她抛出的饵钩,自己接下了!
虽说滑族姐妹在外均有盛名,但实际上,毕竟年龄摆在那里,没有了姐姐玲珑,她能做什么?
但后宫中哪位的势力,最可能和滑族勾结,还是要追查。
梁帝一路在回程的辇驾上闭目思索,这时突然睁开眼睛,“摆驾正阳宫!“
“嗻!“
三日后,正阳宫传旨各宫各处,收养皇五子萧景桓,一应份例,比照其他诸皇子。
一时宫中议论纷纷:“据说这皇五子啊,是陛下巡查淮水时,看中一位渔女,在外苟合所生,那位女子接不住这么大的福气,生产时难产而亡,倒被正阳宫捡了个便宜……“
“你哪听说的?我怎么听说是位异族女子,机缘巧合下见到我们陛下龙姿凤章,自荐枕席?总之也是位不要脸的……你们说,陛下和那异族女子,是怎么相识的?“
“你们听说得都不对!陛下亲口对皇后娘娘说的,五皇子母亲是祥嫔,是清白的官家女子,只是没有福分进宫就病逝了……”
“嘘!正阳宫已经严令不许妄议五皇子身世,你们还在说?小心祸从口出!”
正阳宫。
菊清逗弄着奶妈手中的孩子,这位奶妈是言老封君亲自把关选送上来的。
“娘娘您看,这五皇子长得可真好看,比其他几位皇子还好看!”
“好看有啥用?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言皇后气恼地说。
“娘娘!娘娘忘了老夫人嘱咐您的话了?皇上把五皇子交给娘娘,是对娘娘的爱重,对我们言氏的信任!您管他从哪里来的,总之是皇上的种,皇上不是还封他母亲为祥嫔……
“总之,他母亲越低贱,以后他对娘娘您才越孝顺。
“夫人不也说了,且先养着他,日后咱们再生下嫡皇子,他对小皇子将来……也是个助力。
“娘娘须记得,再也不要说方才的话!咱们宫里自己下的旨意,不许妄议五皇子身世,怎么咱们自己先违反来?“
“好了好了,知道了,菊清你快成碎嘴的老虔婆了,比母亲和祖母还啰嗦。“
菊清苦笑,她想管这些事吗?她只是珍惜自己脖子上的脑袋瓜而已。
菊香突然神秘地说:“娘娘,您说他……会不会是宫外那个、就陛下外面养着那个、所生下来的?“
“不会。皇上不是、已经有两年,没有在外面过夜了吗?那就是个玩意儿,玩过了新鲜,就过劲儿了,这事儿,翻篇了。“
“还是娘娘睿智。“
菊清想,要把菊香调到外殿去伺候,把其红培养起来,其红虽年纪小点,但有分寸。
几日后的半夜,璇玑几人,被悄悄带出行宫,押往城内。
出门以后,璇玑才意识到,周围的宫人,包括守门的禁军,都换成了未曾见过的了。
已经收到消息,孩子被正阳宫收养,这也是在这处行宫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
此后,一切将重新开始。
好在,木士师已经安排了一个宫女先行进了掖幽庭。
子夜时分,万籁静寂。
皇城北麓,掖幽庭,东夹四所,后披罩房,东首。
一灯如豆、璇玑正经危坐,思索良久,始提笔疾书:
“吾儿,见字如面!
俟儿获阅此信,母恐已逝久耳。
故母思虑再三,含悲提前书之,乃告吾儿之真实身世。
吾儿,天赐之子,乃吾滑国,第六代汗王继承者。
草原雄鹰,驰翔于天,当福如东海,皎若日月;
……
怎奈时世弄人,燕狗财狼之心不死,梁帝更奸狡如恶狐,侵袭吾土,杀吾族人,设计害母!
…………
吾儿年少失祜,却不得不认贼作父,母每念及,心痛如绞;
…………
吾对儿之牵挂尤甚!
爱从肺腑出,出则愁肺腑。
儿为原草,母愿为巍木,为儿遮风挡雨;
儿为母之软肋,母愿为儿刀枪不入,生死罔顾;
儿羽翼未丰,何人得护周全?
每念及此,心痛如绞,夜不能寐!
……
然,儿亦无须痛楚,母纵不能相伴,则化为清风,如常在儿侧;
母之荧荧魂魄,纵关山难越,江海迢迢,必赴吾儿身边。
……
风中残烛,尽燃微光,
纸短情长,不甚唏嘘。
母泣上
璇玑将墨迹细细吹干,又将宣纸仔细叠好,放入一个深红色锦囊,贴身放好,按了又按,才到墙边那张窄窄的木榻上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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