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盈初“嘶”了一声,摇头,替自己师父回答说:“那倒不会。”
言遮满脸木然,生无可恋。
第一次,他后悔自己当初走了废物师尊的路线。
“但我可以带着他。”姜盈初又说。
言遮周身的温度一下子乍暖还春。
“我今日头疼。”若柒柒突然开口,麻利地登上马车,斩钉截铁:“不宜御剑。还是坐马车吧。”
姜盈初只得点头。
她很随意,怎么去都行。
言遮也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钻进马车,贴近自己徒弟。
目光寒凉地扫了眼若柒柒。
若柒柒也横眉冷对言遮,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
倒不是因为言遮那些自诩金贵的毛病。
而是——
譬如此刻,言遮倚在姜盈初肩头。
若柒柒虽然知道这厮是姜盈初的师父,但心里还是涌上一种羊肉落进狗嘴里的悲凉。
马车缓缓往前驶。
若柒柒细微地“哼”了一声,也上手去挽姜盈初的胳膊。
一边贴着一个人,好比一边燃着一个火炉。
姜盈初很心塞。
她冷酷无情地推开这两块儿狗皮膏药,伸手从言遮腿上捞起旺财,心满意足地抱在怀里。
言遮:?
若柒柒:?
背锅的旺财:……
*
沐阳山离京都不算远,姜盈初又给马匹都贴了符纸,车程不过两日。
忽略言遮和若柒柒之间的不悦,一路倒也风平浪静。
直到第一日傍晚,日薄西山时。
车队摇摇晃晃,经过一处荒无人烟的山沟,马身忽然一个趔趄,毫无征兆地急停了下来。
姜盈初还未挑起车帘,就听外面有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喊叫。
“这里有魔!有魔啊!”
下一瞬,徐公公连滚带爬地窜到姜盈初的车前,也惊恐地吼:“宗宗宗宗主救命——”
姜盈初皱眉,出了马车。
徐公公瘫软地倚着马,手指颤抖指向前方:“宗主,前前面……”
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言遮和若柒柒也连忙跟在姜盈初身后,一齐往前走。
只见车队最前方,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跌坐在地。
而一众侍从表情都万分惊恐。
老妇人念叨着“此地有魔头”的话,身旁散落着一个扁担。
姜盈初一怔。
言遮眯着眼,看清那扁担里头的东西后,连忙伸手捂住姜盈初的眼睛。
“什么?”姜盈初问。
言遮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答:“人头。”
那扁担的两个箩筐里,各自装着一颗头颅!
也难怪这一行人都被吓破了胆。
若柒柒看见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也忍不住皱眉,不敢上前。
姜盈初听到言遮的话,却波澜不惊,说:“那你放开,我不害怕。”
言遮撤了手。
姜盈初便在一众目光里,毫无惧色地走到了那老妇人面前。
“阿婆?”她蹲下身,柔声问。
冬末春初,沟里没落多少雪。新绿掺在枯草间,和渐渐暗下的天色一块儿斑驳。
老妇人慢悠悠伸出一只手。
姜盈初也伸手,想回握着安慰她。
不料老妇人枯瘦的手突然“蹭”地抓住她的胳膊,力道格外大。
姜盈初吃痛在心里,面上纹丝不动。
毕竟谁见到这筐里两个人头都会害怕,力道没轻没重,可以理解。
“阿婆,发生什么了?”姜盈初又问。
老妇人低着头,五官隐隐。
她死死抓着姜盈初,声音嘶哑:“这儿有魔,有魔头出世!”
姜盈初安慰地轻拍她的背,“阿婆,这筐里的……是怎么回事呢?”
两颗头颅湿哒哒,血淋淋。
一男一女,脸上都还维持着惊恐的表情,死不瞑目。
姜盈初扫了眼油亮的竹条,眸光幽深。
周围的人吓得大气都不管喘,眼神胡乱纷飞,不敢看这边。
生怕和那人头来个深情对视。
不过耳朵都竖得与天公争高,屏息凝神听这边的动静。
只有言遮面色不悦,轻晃着扇子。
怀里的旺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的目光聚集在那老妇人抓着姜盈初胳膊的手上。
“魔头出世!”老妇人的声音突然变得高昂,激愤道:“姑娘,这条路不能再往前走啦!”
“为什么?”
“那算命的仙人说了,魔头途径此地,会有灾祸啊!”老妇人松了手,泪眼涟涟,“都怪我,我还以为这是胡话,还催莺儿和袁郎来拾柴火……”
老妇人哽咽,说得断断续续。
姜盈初耐心地听着,理清了来龙去脉。
这老妇人是山沟里的住户,几日前有个道士说过,有魔头途径此地,招来横祸。
老妇人不信,雷打不动催女儿女婿出来捡柴。
等他们久久不归时,老妇人出来寻,就寻到了两颗孤零零的人头。
姜盈初沉默片刻,问:“阿婆,道士还说什么了么?”
“比如那魔头的长相。”身后,言遮突然温声道。
姜盈初才注意到自己师父。
若柒柒躲在三米开外的地方,言遮却寸步不退。
“师父……不怕?”姜盈初探究地问。
言遮沉声应道:“嗯。”
姜盈初鲜少见他这么正经的样子,轻眨一下眼,带着一丝恍惚转过身。
她转过身,却意外地发现眼前一片空落落。
再偏头,她看见那个老妇人正挑了扁担,飞速地朝远处山林窜。
速度甚至能比上贴了灵符的马,坑坑洼洼的山坡她如履平地。
哪有一点老妇人的样子?
众人看着那道身影,目瞪口呆。
下一瞬,他们面前又闪过一道白色虚影,只听“蹭”的一声,眨眼间那虚影就带来凌冽的扑面冷风。
浮生剑出鞘,径直追着老妇人。
姜盈初面无表情,身侧手攥成拳,死死盯着老妇人挑扁担逃跑的背影。
“怕什么?”言遮轻声道。
是个疑问句,却更像自言自语。
他的声音很小,周围又刮起了大风,只有旺财听到了这莫名其妙的疑问。
剑快得能划破风声,众人都替这老妇人默哀。
拦了仙门宗主,却什么都没说,还想跑——这不就是送人头吗?
“咣当——”
不远处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吓得众人一激灵。
那老妇人跑远了,淡出众人视线。
而狠狠磕在石头上的,居然是浮生剑!
好像从天而降一盆滚烫热水,烫得人人都倒吸凉气。
姜盈初垂眸,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后瘫倒。
向后仰去的那一瞬,她看着天,热泪夺眶而出。
砸在了言遮手上。
言遮稳稳当当把她揽进怀里,又给若柒柒使了个眼色。
两人针锋相对整天,这会儿双双卸下个人恩怨。
言遮扶着姜盈初钻进了马车,若柒柒拾了剑,也从容钻进车里。
侍从和太监满头雾水,又不得不稀里糊涂地继续前进。
*
姜盈初阖眼睡了,什么都不想说。
言遮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件自己的白色狐裘,给她盖好,仔细地掖了掖衣角。
车内剩下的两人一猫都很无措。
“你以前见过她这样么?”若柒柒不得不开口问。
言遮摸着旺财的手一僵,反问:“你也没见过?”
两人惊疑不定地对望。
忍着对于对方的不爽,勉强心平气和地交流了一会儿,最终得出来个惊掉人下巴的结论。
若柒柒:你是说你从来没见过她哭?
言遮:你是说你从来没见过她哭?
嘿,真没有。
师父和朋友如此关系亲近的人,都没见过。
*
子时,夜风习习,山间路上碎石朦胧在月色中。
姜盈初没有醒,若柒柒也直挺挺坐着入睡。
言遮不情不愿地抱着旺财,忽而用心声唤这只蠢麒麟:“我要进她的识海。”
旺财惊得一崩三尺高。
所谓识海,便是人的内心一隅。
这块儿最隐秘,最真实的地方。喜怒哀乐之类鸡毛蒜皮的小情绪挤不进去,这里存放的是爱恨情仇。
是一些可能自己都淡忘了记忆,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情感。
“你疯啦?”旺财也用心声质问言遮,“你接了杀她的重任,如若再对她使这种高等术法,可是算你用法力干涉天道的!”
“我知道。”言遮轻声道。
他的嗓音清冽平稳,不闻喜怒,只能听出某种不容反驳的决绝。
旺财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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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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