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姜盈初觉得这名字熟悉。
“四皇子。”若柒柒解释道,“冲我来的。”
姜盈初拖着长腔“噢”了一声,支着下巴深思。
当今皇帝共育八子,除去三位公主殿下,皇子里面,实力最出众的便是四皇子。
若柒柒又有请封皇太女之举,此番回宫,难免引起这位四殿下的警惕。
只是——
“不对。”姜盈初摇头道。
若柒柒问:“哪儿不对?”
姜盈初捻着枯枝,说:“这些人更像是冲我来的。”
有哪个老妇出来寻子女,会挑个扁担?
难不成未卜先知,早就知道前方有两颗血淋淋的头颅在等她?
这一切不像冲若柒柒来的。
更像是要——勾起她的一些回忆。
可谁会知道她从未与人提起的这些事呢?
一阵大风吹过,廊下灯笼杂乱地摇曳。
姜盈初起身,打了个寒颤。
*
沐阳山,领事李良辰今日卧病在床。
山门上下有很多弟子涌去探望。
李良辰身为主峰领事,没有灵根,不会法术。
但因为做事老实,勤勤恳恳,人缘在山上是一等一的好。
待到涌进去的弟子都稀稀拉拉出来后,大雨峰主也提着食盒去探望了一番。
食盒里是小雨峰主炖的鲫鱼豆腐汤。
李良辰受宠若惊,覷着大雨峰主的脸色,想接又不敢接。
“哎呀,专门给你炖的!”大雨峰主瞧出了他的顾虑,笑呵呵道:“你放心喝。你这一个凡人的小身板,病重了可了不得。”
李良辰嘴角依旧挂着谦和的笑,羡慕地说:“是啊,都是我不争气。要是我有灵根,能跟着宗主修行,该多好。”
大雨峰主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放下食盒,他负手出了门。
李良辰盯着门口,笑意纹丝不减。
良久,他动了动身子,从床下拖出来个药箱。
借着镜子,他偏头,褪下自己的上衣。
镜中,李良辰的背上赫然是一道狰狞的伤口。
他龇牙咧嘴地给自己上了药,又把药箱藏在床底。
感受着伤口处不断传来的丝丝阵痛,李良辰笑着,喃喃道:“宗主,你下手真狠。”
*
若柒柒回宫,宫里大张旗鼓,办了个接风宴。
姜盈初也在被邀请的人里头。
她想,这宴定是包藏祸心的鸿门宴了。
她和若柒柒迈出云清台的时候,却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等在马车前。
言遮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抬眸挑眉。
姜盈初上前扒拉他:“师父站在这里干嘛?”
言遮巍峨地倚着马车,纹丝不动。
他被姜盈初气笑了,反问:“你站在这里干嘛?”
“进宫赴宴啊。”姜盈初摊手,“你别倚在马车上了,待会儿马车一走,不得晃你——”
言遮打断她,“你去赴宴,我呢?”
姜盈初一愣,没想到她师父会提出如此清奇的问题。
“你在云清台等我。”她说,“你要是觉得无聊,还有旺财陪你呢。”
话音刚落,言遮突然两三步上前,扣着她的手腕,将她虚虚揽进怀里。
动作很亲昵。
语气又很冰冷。
他眯着眸子问:“我和旺财一样,都是被你丢在这里的小畜生?”
姜盈初没见过她师父黑着脸的样子。
这会儿头一次见,她莫名理解了山上弟子对言遮的看不惯从何而来——这人无理取闹起来,都是一本正经的。
“姜盈初。”无理取闹的师父突然低声唤道。
“啊?”
“你不把我当师父,你不依赖我,我不怪你。”言遮淡淡道,“但你别把我当旺财,起码,别丢下我。”
听君一席话,胜遭十道雷。
姜盈初便如遭雷击地愣在原地。
她怀疑自己刚刚产生了幻觉。
平日里死皮赖脸的师父,说出了“别丢下我”这种几近乞求的话?
还有那句“你不依赖我。”
姜盈初无话可反驳,更多是伪装被戳破之后的赧然。
于是马车又像进京那日,挤了三个人。
言遮得偿所愿地去了宫宴,留下旺财一猫独守云清台,百无聊赖。
就差去和云清台的狗一决高下了。
既是精心策划的鸿门宴,这座位也定暗含深意。
姜盈初和言遮被安排坐在一位将军身边。
将军叫闻项,最近大名轰动了京都。
倒不是什么打了胜仗之类的原因。
相反,闻项败得格外凄惨,两千士兵埋骨沙场。
不过景帝并未降罪于他,听说他自己先惶恐地交了兵权。
在听到姜盈初的名字后,闻项手里的酒樽一斜。
随后热情地侧身过来,招呼道:“姜宗主?”
姜盈初也颔首,“闻将军。”
“哎呦,莫要再喊我将军了。”闻项夸张地摆手,“老夫要卸甲归田。那沙场上的魑魅魍魉,吓死人哟。”
姜盈初挑眉不语。
沙场之上,不说剑影刀光,反倒说起了魑魅魍魉,一听就不对劲。
果然,哪怕她不接话,闻项也自己给自己搭台阶地说了下去。
“宗主,你都不知道,我这一仗打得有多骇人!”闻项说,“精兵两千,一夜妖风吹过,竟自相残杀了起来!”
姜盈初仔细地盯着闻项打量,满腹狐疑。
这番说辞,这番惨状——
不就是那些长老给自己哭诉的话吗?闻项也经历了这种事?
“这还不是最稀奇的。”闻项又道,“稀奇的是,军中突然瘟疫横行,粮草也被那阵妖风烧绝了,又死了一波人呐。”
姜盈初捏着冰糖核桃的手一滞,悬在空中。
闻项还在喋喋不休地向她描述军中饿死人的惨状。
她的脑海里却满是当年她爹挑了粮食窜逃的画面。
村中瘟疫横行,粮草枯绝。
她爹是个私塾先生,平日里仁义礼孝挂在嘴边。
不料祸事当头,却挑了粮食,丢妻弃子,自己忙着苟活去了。
“皮包骨头”“人吃人”“臭气冲天”……
闻项致力于给姜盈初把当时场景活灵活现地描述出来。
姜盈初觉得自己恍恍惚惚,周身很冷。
忽然,她的手边一热。
思绪从九天之外坠到人间,姜盈初偏头一瞧,是言遮低头,热气喷洒在她手上。
他旁若无人地从姜盈初手上叼走了那块儿核桃。
习以为常的姜盈初依然习以为常。
她转过身,还想朝闻项问问具体的情况。
不料闻项却匆匆起身去敬酒了,她只得作罢。
宴间觥筹交错,乐声悠扬。
景帝只敢在传话时才能说出“押回京都”如此硬气的话。
如今姜盈初就在阶下,他反倒不敢提这茬事了。
毕竟仙人就在眼前,谁都惜命。
仙门被屠,魔头出世,灾星藏匿。
大家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这些事情。
只有姜盈初脑海中当年瘟疫的景象挥之不去,殿内的空气反倒让她头昏脑涨起来。
于是她起身,去外面透气。
姜盈初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时,闻项晃晃悠悠,故作不经意地搭上了言遮的肩。
被言遮用一记冷眼扫了下去。
他压低声音问:“瘟疫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告诉她?”
闻项学着言遮的模样,也压低了声音:“就是她要化魔的预兆之一啊。”
“是吗?”言遮似笑非笑,轻飘飘地问。
闻项紧张得攥紧了手中的衣角,在桌底下,谁也看不到。
表面上,他故作镇定,朝言遮笑:“帝君放心就是,我等定会竭力辅佐帝君,除掉魔头。”
“管好你自己。”言遮冷声道,“本君的事无需你插手。”
说完,他起身。
临走时还慢悠悠地捡了两颗姜盈初爱吃的叮叮糖。
闻项看着言遮离去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没过多久,他也起身作揖,借酒醉离席。
留荷亭一角的隐秘花丛中,闻项捏着一面花纹简单的镜子。
他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
镜中浮现出一张人脸,操着一口不伦不类的官话——是李良辰!
闻项笑问:“沐阳山那边你筹备的如何?”
“上仙放心,我已将引雷符置于各处,只等上仙出手。”李良辰恭恭敬敬地回答。
闻项压低了声音笑。
他满意地收了镜子,看向不远处一个满头珠翠的身影,目光寒凉。
一旁路过的小太监撞见闻项,恭敬行礼:“奴才给将军请安。”
闻项摆手,拂袖离去。
他嘴角压不下来,心里乐道:什么将军,吾乃九重天十三仙君之一,望涯君。
十三仙君,便是这四海八荒十三位飞升到上仙的仙君。
十三仙君法力出群,威名赫赫。
**之内,只有天道与帝君居其上。
帝君领了差事下凡,有仙君也下凡辅佐。
只不过——这仙君里头,并非人人都想灭掉姜盈初这个魔头。
譬如闻项,狼子野心,很想得到魔尊的神力。
*
姜盈初在留荷亭里吹风。
冷风让她的神志稍稍清醒,不至于沉湎在记忆的场景中。
“吃吗?”言遮寻到她,一颗叮叮糖递到她嘴边。
姜盈初摇摇头。
于是言遮便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塞进了嘴里。
他轻咬糖,又故意吹出一阵气。
浓郁的香气就弥漫在了空中,久久化不开。
馋得姜盈初咽了下口水。
言遮瞥见她的小动作,笑得耸肩。
他又把另一颗糖喂到她嘴边:“现在呢,吃吗?”
姜盈初瞪了眼自己为老不尊故意逗人的师父,把糖一掌薅走。
言遮挨着她坐下。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糖的香气随风摇曳,荡漾。
“刚刚怎么了?”终于,在一阵冷风吹过后,言遮开口问。
姜盈初默不作声。
她不习惯把自己的过去袒露给别人。
言遮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也什么都没说。
“那走吧。”他伸手向她,“怪冷的。”
姜盈初没有动作。
言遮盯她一小会儿,忽然故意掩面欠身,惊天动地地咳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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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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