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明月

“我记得庭院里都有备笔墨纸砚的,我去拿。”

秦或在屏风后边拿了笔墨纸砚放在案上,正准备挽袖研墨,站在一旁的离荧惑伸手将此事截了下来。

他默不作声地倒了点清水,拿起墨条放在砚台上慢慢打转,直到里面的东西化作一摊墨汁。

离荧惑将砚台放到白玉京手边,又哒哒走回墙边面壁,一副我什么都没做的样子。

白玉京拾起笔沾了沾墨,手按着纸写下了一个个药名,偶尔也会停一下想一想。

秦或瞧见这一幕,心道连脉都没把就能看出病症,写下法子,这还说不会?

离荧惑说得没错,白玉京就是喜欢妄自菲薄。

将药方交给了秦或,白玉京懒懒起身回庭院歇息。

牵引的还是离荧惑。

一路上都他没吭声,好像执拗地在等什么。

白玉京进了卧房,他便爬上房檐,抱着膝盖坐在上面。

今夜的天很暗沉,连明月都不愿意出来。

白玉京倚在窗边,捂着脸低低咳嗽。殷红的血从指缝里溢出,顺着腕骨淌下没入衣襟。

听到房顶那没有遮掩的动静,他似是无奈地笑了笑。

……真是长不大。

白玉京闭了闭眼,脑中忽然想到暗巷里那个脏兮兮的小团子。

会带离荧惑上天域其实是巧合。

当时他已经决定不再封仙神了,没成想在一日长赢闲游时,遇见了躺在暗巷奄奄一息的离荧惑。

白玉京不知怎么地就走了过去,俯身看清了这个很干净的孩子——无名无姓,尘缘俱断,往后之事也与他无关。

可能是恻隐之心让他破了例,将人抱过了玉阶,上到天域取字受封,成了天域最后一位仙神。

这个意料之外的仙神,与旁的不同。哪怕知道了身份,也从未尊称过一句仙首,都是一声一声白玉京,白玉京地叫。

被斥没规矩也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连韶光都不会轻易踏入的仙宫,他敢不通报就进去乱跑,走累了迷了路也不害怕,随意挑个房间窝在里边睡。

直到白玉京找过来了,他才慢悠悠醒来,揉着眼睛告状,眼泪汪汪地扑到怀里哭。

等哭累了,他弯腰从地上拾起被睡得皱巴巴的书,仰起脸说:今日想学这个。

嘴上说着想学,靠在他怀里睡觉时也不遮掩,一点不怕他生气,或者吃准了自己会依着他。

来回几次后,韶光忍不住来说,白玉京,你太纵着离荧惑了,他行事不羁,这样下去非得将天域掀了。

太纵着了吗?白玉京不觉得,他只做了些搁在俗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仙神们不认为,在他们眼里,仙首是天生地养,无悲无喜,不知归去来处的神灵。

至于俗世红尘,私心妄念,这种东西就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白玉京没解释,也不会谈及这些,任由他们揣测。

但也正因如此,他待离荧惑总归有些不同。

白玉京抬手凝了书祈复明,将身上衣物换了通,转头去了后院的树下把前些年埋的梨花酿挖了一坛出来。

待血气散得差不多了,他拎着两个杯盏翻上了房檐。

离荧惑原本竖着耳朵侧首看,发现他上来了立刻把脸转了回去,用一个“我很不高兴”的后脑勺对着他。

低低的闷咳声传来,离荧惑瞬间想到他靠在栏杆上脆弱的模样,忍不住担心,又默默在心里唾弃自己。

人家都不在乎,你巴巴凑上去做什么?

离荧惑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在天域都为所欲为,也只有面对白玉京时会软和点性子,但那也仅限于平日撒娇。

他骨子里就是个不驯淡漠的,为数不多的心绪都挂在一人身上,所以说的话被罔顾时才格外难过。

他甚至想,反正白玉京不管怎样都会比自己活得长久,往后再也见不到了,他如何与自己又有何关?

死了才好,与他共赴黄泉。

白玉京看着那一抖一抖的背影,将东西放到旁边,绕到离荧惑面前,看着那双盛满了水光的眼睛,弯腰用手隔了层衣诀抬起离荧惑的下巴拭泪。

离荧惑平日撒娇委屈时嗓音大得很,真难过起来却没声没息的。

他企图别过脸,白玉京说:“别动,当心掉下去。”

刚刚牵人回庭院时,离荧惑想着白玉京哄哄他就好了。

但现在人真上来了,他却将那些软话忘了个干净,嘲讽道:“掉下去又怎么了?白玉京,我是个煞!平日那些磕磕碰碰的疼都是装的,你难不成当真了?”

别说掉下去,就是房子倒过来压他身上都不会有什么事。

白玉京“嗯”了声,说:“当真了。”

离荧惑看着他,忽然自嘲一笑,“白玉京,你从来都是这副模样,便是个陌生人在你面前哭,你也能毫无芥蒂地弯腰去安慰他!”

“你大公无私,不偏不倚,但我不行!白玉京。”他一字一顿地问:“若你一视同仁,那我离荧惑又算什么?”

白玉京半垂眼帘,他眸光安静注视着一个人时

总会让人产生一种温和深情,刻入心眼的错觉。

离荧惑便是这目光迷了心智,自以为这些年相知相伴,能在白玉京心底占了些位置。

现在想想那些辗转反侧的心事,不过是自欺欺人。

也是,连拭泪都知分寸,平日更是连触碰都不会的关系,又能好到哪儿去?

思及此,离荧惑恶狠狠别过脸,不肯让他碰,“你走!”

白玉京沉默了会,在离荧惑身旁坐了下来。

瓦檐碰撞发出清脆的咯吱声,他斟了杯酒,快到唇边时忽然开口:“没有一视同仁。”

离荧惑身形一震,手紧紧攥着一片碎瓦,心里的怒火因这句话消下去一半,取而代之的是委屈。

他沉默了良久,又问了一遍,“白玉京,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白玉京想了想,慢声说:“你是我捡回来养大的小孩,按俗世里的规矩,可称声师徒。”

离荧惑眼尾亮晶晶的,微微一动滚烫的水珠子就落了下来。他问:“白玉京,我是独一无二的吗?”

白玉京点了下头。

他又问:“往后也不会有?”

白玉京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笑着说:“不会有了。”

他清楚自个儿的身体,就算最后事败,也不会再养个孩子在身边了。

长赢的夜风冷,离荧惑靠到白玉京怀里,听着白玉京轻声细语道:“很多事不同你说,是因为那些东西牵扯得太远,一入便再也出不来了。”

离荧惑皱了皱眉,说:“我不怕。”

白玉京温声道:“可是离荧惑,我希望你能平安顺遂。”

离荧惑从未听过他这样直白说话,愣了好一会才缓过神,反问道:“那你呢?”

“白玉京,你希望我平安顺遂,所以想将所有的事一己担下,但你呢?”

比起天域的那些仙神,他所接触的白玉京有喜怒哀乐,会痛苦难过。

那些情绪转瞬即逝,但受封雀阴的他还是能窥见无意泄露的一星半点。

“这是我应该受的。”白玉京说。

离荧惑看不懂白玉京的眼神,是淡漠还是厌弃?或是旁的什么?

他揣摸不清,只觉得他说这话时不太高兴。

离荧惑想了想,带着一脸“我有名份”的底气,认真说:“那我应当和你一起受着。”

白玉京拿起杯盏想抿了一口酒,结果一个不留心,上好的梨花酿全喂给了衣裳。

他无奈道:“无灾无病养那么大,怎么舍得。”

连雀阴受封后带来的噩魇与蛊惑,他都会亲自去殿中,用祝言替他压下去,怎么还舍得让他见到那些?

好吧。离荧惑耷拉着脑袋问:“那你会死吗?”

这个问题是他们争执的开端,话题兜兜转转,还是绕回了这里。

白玉京长“唔”了声,说:“我也不知道。”

离荧惑磨了磨牙,想咬人。

白玉京揉了揉他泛红的眼尾,“我真不知。”

他沉声道:“古往今来没什么东西是不死不灭的,连天道以及我们脚下的九州都有可能在某一日灰飞烟灭,更何况我?”

离荧惑被扯偏了思绪,“天道是什么样的啊?”

白玉京静默了片刻,说:“是个很温凉的“人”,以后若是见到了,不必害怕。”

用人来形容不准确,但他一时半会也寻不到合适的词,将就将就用用,反正也听不见。

离荧惑:“祂现在在哪儿?”

白玉京:“在某一处春暖花开的地方长眠。”

离荧惑对天道没什么畏惧心,听见这话后不满道:“祂就这样将天域的事一股脑丢给你?自己去睡觉了?”

怪不得他上天域几万年都没见到个影子。

白玉京摇了摇头,“那不是祂的事。”

离荧惑不明所以地重复:“不是祂的事?”

“祂不管人间事。”白玉京手支在屋脊上,几不可闻地说:“天域是我建立的。”

仙神描述想象中的他,其实更像是天道,因为——

俗世红尘他未走出,私心妄念难以割舍。

不然也不会有所谓的天域与仙神。

离荧惑抬起头,看着白玉京,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了点不真实感。

好像一切如梦似幻,眼前人不过一枕华胥。

离荧惑握着手,却低声道:“白玉京,我抓不住你。”

他在最无助低贱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如明月的人,被给予衣食住行,无上荣耀。但人苦不知足,他不想成为茫茫人海其中一个,便选择了挂上一副软和的模样靠近,妄图获取更多。

白玉京将人揽入怀,拍了拍后背说:“我错了,不该吓唬你。”

离荧惑乖乖由他抱着下了房檐,回到卧房床榻。骨节分明的手替他掖好了锦被,主人则躺在他身边。

窗外蝉夜鸣,清风穿林叶。

离荧惑有一瞬近乎悲哀地想,明月就是明月,不会永远成为他一个人的。

——

从今天开始,有名有份离荧惑上线:叉手手.jpg

【发出我好矫情的感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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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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