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绕在心里的疑云被拨开,闻星河没有错愕,反而显出近乎凉薄的冷静。
他在人前从来都是温和的,除了面对灾厄时的颜色外,邪魔倒是头一回见他这副样子。
这让他不由地好奇,“这是什么?”
闻星河冷冷道:“清心丹。”
邪魔皱了皱眉,“那不是……”
“定心绪,防堕妖。”闻星河说:“仙门弟子出门在外常备之物,由丹峰严格把控。”
邪魔立刻问:“你呢?你吃了吗?”
闻星河看了他一眼。
这丹药他早几年吃了不少,当时心境不稳,哪怕知道自己不会抛弃纲常,沦落成妖,但为图个安心,事后总会服下一颗。
直到后来,转变了心态,他才慢慢放下丹药。
邪魔大致从他的眼神里猜到了,沉吟片刻道:“你还有吗?我在尝几瓶,指不定是巧合呢。”
闻星河迟疑,“如果里面真的有煞,服用太多会不会影响到你?”
邪魔笑了笑,“我罪恶滔天,死有余辜,你还担心这个?”
闻星河说:“你是生是死,所犯下罪恶该如何罚过是由律法决定,而不是我。”
邪魔拍了拍手,嘴里连夸了句“说的好”。
配上他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有种说不出来的嘲讽。
闻星河:“……”
邪魔眼尖瞧见他垂着的手动了下,改头换面正色道:“放心,那煞气现在没有恶意,还没一道诛邪曲来的痛呢。”
闻星河沉默了会儿,又拿出几个瓷瓶递过去,嘴上问:“没有恶意?”
邪魔吞了下去,摸着下巴含糊道:“没有,而且在某种意义上,的确能达到防堕妖的作用。”
闻星河:“?”
他这下是真的疑惑了。
邪魔在心中斟酌半响,开口道:“你知道残留神志的煞气是能驱使无神无志的煞气吧?”
“嗯。”
“这个道理就差不多,我不清楚这是封进丹药还是药材上的。但无可否认,分出那缕煞气的主人很强,若再多些我可能都抵不住。”
闻星河愣怔了瞬,“连你也挡不住……”
邪魔也没不好意思,点了下头接着道:“所以,当它散发出驱散之意时,那些浑浑噩噩的煞气本能地不敢靠近。”
闻星河皱了皱眉,“驱散之意。”
难不成是他谬误了?其实不公布丹方的原由,只是因为常人不能接受煞气成丹?
邪魔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往墙上洒脱一靠,他懒洋洋道:“闻星河,你就当我小人之心吧。”
“煞气是执念所化,我不可否认的确有纯善的煞气。”他说:“但这东西在深山荒野那种地方晃荡一下还成,徘徊在人群里,无论有没有恶意可不是什么好事。”
闻星河“嗯”了声,正因如此仙门百家才会将长辈一同关入禁地。
“仙门都要用阵法隔绝,更遑论留在体内?这就像一种侵占。”邪魔挑了挑眉,“你知道猛兽留下标记代表着什么吗?”
“这是我的。”他慢声道:“以后无论吞食还是另有所图,都由不得旁人沾染。”
邪魔顿了下,又强调了一遍,“我这是小人之心,你听听就算了,别乱想。”
闻星河抿了抿唇,良久后说了句:“多谢。”
邪魔语气随意,“你若真的想谢,就自个儿小心些吧。这可不是几个老东西能整出来的。”
他眯了眯眼,近乎无声道:“别为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把自己搭上。”
闻星河没听清后半段,只说:“我会谨慎行事的。”
绕过禁止出了虞山,路过庭院时闻星河仰头看了眼,没见着白玉京的身影。
天将拂晓,他也应该回去歇息了。
闻星河垂下眼帘,回到寝殿后将所发生的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
禁地长老办不到,那只有立于九天的仙神了,他们要那些人做什么?另有所图,图的是什么?
闻星河动作一顿,清心丹,仙门弟子常备之物,亦从他手中流出去万瓶不止……
“叩——”
闻星河回过神,感知到门外人的修为,抬手拂过将案桌上的符箓宣纸尽数收入储物戒。
确认无遗漏后,他转眸看向门扉,“进来。”
是看守禁地的长老走了进来,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闻长老,仙使传召,请随我去一趟吧。”
闻星河温温和和地开口:“能否问一下长老,这么突然所为何事?”
长老叹了口气,“仙使的心思我怎么猜得到,快些吧闻长老,别让它们等急了。”
闻星河点了下头,“好,走吧。”
在离开前一刻,他回了下头,明月已经不见了,长夜独留下几抹银砾。不过现下天即将明,过不了多久也要消失了。
“闻星河。”
肃穆的宫殿中,仙使坐在上首,半边身子隐于黑暗,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的人。
闻星河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见过仙使。”
仙使:“听说你在查清心丹。”
闻星河眼睫微颤,他不是没想过被发现,但没料到会那么快。
“回仙使,是在查。”闻星河面不改色道:“这与前段时间挟持百姓的事有关,为防止重蹈覆辙,我不免上心了些。”
仙使看着他,忽然笑道:“那你去虞山做什么?”
闻星河指尖蜷缩了下。
“闻星河,是什么让你不敢找禁地长老,选择相信虞山邪魔呢?”仙使嗓音沉沉道。
闻星河抬眼,“弟子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闻星河,你说起谎来可不比那些人生疏啊。”
闻星河没有说话。或许从一开始,他的一举一动就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
“唔,让我猜猜你查得怎样了。”仙使想了想,“去过虞山,应当知道里面有什么了吧?”
他好像并不在意那些事是否被人知道,用一种近乎逗趣的语气道:“闻星河,你现在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们要在里面留下煞气。”
“还请仙使解惑。”闻星河没有选择避而不谈。
因为他的确迫切地想知道,那些煞气到底用来做什么。
邪魔说得没错,无论有没有恶意,让煞气留在体内,都不是什么好事。
仙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说:“你倒是胆大。”
温黄的烛光骤然聚焦,闻星河看清了仙使真容。
剑眉星目,唇角含笑。若不是旁人告知,他还真看不出这是个傀儡。
“为什么要在清心丹里封煞?”仙使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往下走,“其实原因很简单,你们千方百计囚禁白玉京为的是什么,我们就想做什么。”
闻星河一怔,仙门百家为的是延绵寿数,那么仙神……
仙使来到闻星河面前,扬起嘴角笑道:“不仅仅你们凡人修士,仙神也是会死的。”
他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自嘲,“生来死去,这九州除了白玉京,谁又逃得过呢?”
哦,还有个不知所踪的天道,不过也只有白玉京一直坚信,祂只是在某一处长眠。
闻星河皱了皱眉,“这与清心何关?”
“与清心无关,但和服下它的人有关。”仙使附在耳边,轻声道:“你和白玉京有过几段前缘,应当知道他的书祈最先是做什么的吧?”
……祭祀。
白玉京的书祈,最先是用来祭祀的。
闻星河微微睁大了眼,“你们要——”
“嘘。”仙使伸出手覆在他唇边,“那么惊讶做什么?”
以命抵命。这还不让人惊骇吗?
闻星河闭了下眼,喉间是难以言喻的干涩,他哑声道:“为什么……”
“你们不是仙神吗?”
不应该以九州生灵为己任吗?
“死后就不是了。”仙使漫不经心地放下手,“况且,从来没有谁说过,仙神必须要救济天下苍生。”
闻星河动了下唇,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那我呢?”
“为什么多此一举找我来?”
为什么瞒了那么久,现在却毫不遮掩地和他尽数言明。
为什么旁人都需兑换的清心丹,日日不落地送进他屋中。
……他算什么?
仙使嗤笑了声,“闻星河,你可知这九州盛名从何而来?”
闻星河茫然地眨了眨眼,“……盛名。”
他的盛名吗?
“扶光剑宗上下,待你如亲子,数不尽的天材地宝呈到你的面前,仆役弟子供着。连你远赴上清殿,执意要为秦家翻案,拂了仙门百家的面子,也没有多加斥责。”
他说:“这仅仅因为,你是剑宗嫡系?”
闻星河后退了几步,慌乱间忽然想到了先前剑宗,那几个昙花一现的人。
他们曾有过和他一样的盛名,最终却销声匿迹,没了踪影。他当时只觉得这是常事,毕竟古往今来,声名鹊起之辈不会少,但又有几人能流芳千古?
他也曾对自己的盛名感到怀疑,陌生。
在得知无法问心后,父亲并没有斥责,对他这个盛名在外却可能终身无法突破元婴的孩子,甚至连失望的情绪都看不见。
没过多久,他就收拾了东西,打算去明都练心。
这个决定不是一时兴起,他不是没想过留在剑宗,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可能他温和的骨子里带着倔强,这从哪怕茫然无措,也要一己扛下压在身上的担子,就能看出来。
也可能不愿意一辈子困于金丹,那样的话寿数太短了,短到他还没再见一面,山林月色下的人。
所以,他一意孤行来到明都。
在不知多少年后,于风雪中再见了白玉京。
——
闻星河停下脚步,与仙使对峙了会儿,“所以你长篇大论了那么多,只为了告诉我,我的一切皆由你们赐予?”
“不是我们这些随手可弃的傀儡。”仙使难得认真道。
“世间万物,花谢花开,日升月落,四季轮转。”仙使说:“这就是因果轮回,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就像抵命,若是随便拎个人推上祭台,哪怕这场祭祀由白玉京来司,也毫无用处。
“所以,闻星河,天域诸神选了你,承下仙台首座的命。”
……
从今往后,他所救之人,皆与解清池有了因果。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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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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