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融发现了一件事。
这里的两个女鬼和刚才所见的宋丽丽竟都作着一模一样的打扮——已经看不清本来颜色的浅色衬衫,以及依稀还能看出红色底的职业半裙。
再加上她们的身材本就相近,换个观察力弱或者胆子小一点的人来看,恐怕会以为她们是同一个鬼魂搞出来的分裂把戏。
温融看着面目狰狞口吐黄沫的两个女鬼,忽有灵光在脑中闪过,她身形腾挪绕到了其中一个女鬼背后,反手以短棍死死扣住其脖子。
然后凝聚灵力喊道:“吕童彤!”
——那正是第二位受害者的名字。
女鬼果真呆滞了一下,温融趁机在她脑门上拍下了一张清净符。
另一个女鬼也在此时扑了上来,温融如法炮制,喊出了她的名字并祭出清净符:“赵颖!”
不过这两个女鬼都已经沾过血了,又正处于攻击状态中,清净符只能削减她们的戾气,为她们恢复些许自我意识,并不能直接让她们像宋丽丽那样即刻往生。
她们在地上呜咽着扭动挣扎,然后第二位受害者吕童彤看到了第一位受害者赵颖的脸。
她突然暴起,以尖利的手指猛然扣向赵颖头顶!
要解决的邪祟之间忽然开始自相残杀,如果是换做别的天师可能偷笑都来不及,但温融却扬手将短棍生生杵入水泥地面,以自身灵力形成屏障将两个女鬼分隔了开来。
因为她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死亡对于灵魂来说是一场可怕的磨难,绝大多数人变成鬼魂后都会失去大部分的理智和思考能力,只凭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怨恨和不甘行动。
这就是鬼魂由人变成,却又那么受人恐惧的原因之一。
而吕童彤也是同样,她失去了分析事情原委的能力,只记得直接杀死自己的凶手是赵颖。
——就像宋丽丽被控制要去杀害李小妍一样,赵颖自身惨死后,灵魂也被.操纵着去杀害了下一个受害者吕童彤。
这是一道被刻意罗织的杀人连锁。
温融将赵颖架起来,透过翻涌的黄沫直视她灰暗浑浊的眼珠子,问:“是谁害了你?我会替你报仇。”
赵颖似乎很难理解这句话,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猛地抓住了温融的手腕。
那冰冷滑腻的触感让温融无法抑制地冒出了半身的鸡皮疙瘩,但她还是努力忍耐着不适感,姿态坚定地继续等待赵颖的回答。
但等待在巷子外的女岐却已经猜到了后续,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度恶心的回忆一般,双手微微攥紧,双瞳中闪过锐利的光。
巷子里,赵颖糊满泡沫的嘴角几乎咧开到耳边,发出了几声令人胆寒的阴森笑声。
然后她用嘶哑的半气音说:“不用……给我报仇……”
“进来……陪着我们吧!”
赵颖话音未落,便有一股阴风向温融席卷而来!
然而赵颖的双手依然像铁钳子一样死死抓在温融腕上!
温融却不见慌乱,她的身体迅速蓄力,哪怕穿着宽松的长袖运动服,也有青筋蔓延到裸.露的手背和脖颈边上。
随即她腿与腰猛地一拧,竟将抓住自己手腕的女鬼赵颖整个抡了起来,狠狠砸在了那股袭来的阴风之上!
赵颖和阴风一起发出了愤怒的尖叫,赵颖身为鬼魂的力量被清净符所压制,狼狈地被摔成了一团黑气。
而那股阴风却没入了墙壁之中,似哭似笑的可怖怪叫从四面八方传来。
“看啊,”女岐在巷子外好像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面对愚昧恶者,哪里还有对话的必要呢?”
“他们不配得到你的善意。”
温融听到了女岐的话,但她并不赞同,她心想:还是有必要的。
事实证明,哪怕赵颖对她充满恶意,她依然从赵颖的话语中获得了关键信息。
她闭眼倾听。
她的短棍已经被她扎到了地上,现在这副手无寸铁双眼紧闭的样子,在思维简单的鬼魂看来像极了束手无策的绝望模样。
于是那股怪叫愈发得意,并终于按捺不住发起了进攻!
然而温融闪电般从背包里抽出了另一柄短棍,箭步前冲一棍杵向了地面某处!
虽然动作和刚才分开两女鬼时相差无几,但这一次她有了明确目标。
红鞋子背后的邪祟毫无疑问盘踞在地面之下,但赵颖对她说不是“下来陪着我们”,而是“进来陪着我们”。
既然是“进来”,那就必然会有入口。
在这种地方,通向地下的入口还会有什么呢?
这一棍杵下去传出的不是水泥裂开的声响,而是金属相击的嗡鸣。
随之而来的还有厉鬼的尖叫!
幻象如被荡开的积水般褪去,温融短棍所刺中的并不是水泥地面,而是一个陈旧脏污锈迹斑斑的窨井盖。
窨井盖中央已经在温融的力量下凹陷穿孔,窨井盖周围有发黑的腥臭污水蠕动着四溢。
污水面上倒映着一个人形,在某个短暂的瞬间那恍惚是个背着吉他的青年人,但水波一荡就又只剩下了惨白脏污的邪祟之影。
温融一抬头,与那张可怖的脸冷冷对视。
他污浊的眼中充斥着剧毒般的怨怒,怀里有一只红色的职业单鞋,早已被污水泡得霉烂,被他攥得变形。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和我作对!!”
他怒吼着:
“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
他的梦想是做个大明星,因为大明星可以站在舞台上接受粉丝的崇拜景仰。
他确实有一点天赋,嗓子音色不错音准也可以,长相亦颇为英俊,学业之余抽空去学了个吉他后,就足以在初中和高中的同学中鹤立鸡群了。
他曾多次在像校办的节日晚会、校园歌手之类的活动中脱颖而出,表演水平在业余群体中还是不错的。
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他为校园中的掌声而颇为自满,本一心想要走艺考的路子,但他就读的高中没什么艺考资源,他的父母也强势反对,所以他最终考了个理科,学校和专业都是不好不坏不上不下的水平。
他有一位倾慕对象,那是他初中时候的师姐,上高中时没能进入同一所学校,结果在大学里又再次碰面。
他认为那必然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了,他想,等自己成为大明星之后,一定要将师姐追到手。
——是的,他依旧没有放弃他的明星梦,在大学里对待学业也是马马虎虎,最后只拿了个结业证书了事。
他不愿回去看家里亲戚的脸色,便只身来到了凫江市成了一个街头卖艺人。
而与他不同的是,那位师姐专业不错,人又刻苦,一直读到了硕士毕业,也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后来某一天,阴差阳错地,他在这个车站公园里偶遇了出差路上的师姐。
一身米色衬衫加红色半裙的精致职业套装,加上一双中跟的红皮鞋,师姐变得比学生时代更加明艳了。
当然了,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她看着就很有钱。
他激动地拉住她,为她弹唱了一首情歌。
而她则礼貌地鼓了掌,还给了金额不低的赏钱当做捧场。
这种生疏的表现让他倍感难堪,他问:“师姐,你还记不记得初中那会,我们一起玩过丢手绢?”
初中时候,老师偶尔还会在体育课上让学生用这种游戏的方式放松和锻炼,偶尔,也会让在同一时间段上体育课的两个班级一起游戏。
某次游戏时,她在奔跑中甩掉了发卡,是他从落叶中找回发卡,还捏走了爬在上面的蚂蚁,再还给了她。
他又问:“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她记得他的面孔,记得自己初中时曾有过这么个跨班级师弟,但丢手绢的事,她已经记不清了。
反倒是在大学里,她从旁人处听说过不少他的“事迹”:什么翘课半月让教导主任通报批评啊,什么作业不做跑去送快递赚钱买吉他啊。
当然流言不可尽信,但此时她所见到的他,等同于坐实了那些流言。
她确实看不起他。
如果当真那么热爱音乐,他完全可以努力拿到学历努力找一份安稳的工作,老老实实地赚钱供养这份爱好,买乐器也好,听音乐会也好,偶尔来几场业余演出也好,总好过这么狼狈地在街头讨生活。
即便他真的热爱到非要以此为生的地步,那么他也应该想方设法去接受专业教育,给自己挣一份以此为生的底气才对。
而不是就凭着这么一副业余的歌喉和琴技,日复一日地在街边做着遇贵人、遇伯乐的白日梦。
但这些想法,她没有说出来,她还有生意要谈,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而且她与他又不算熟悉,本也没有必要将话说得那么直白,当街落人面子得罪人。
所以她留下失魂落魄的他,离开了。
那段时间她所在的公司与凫江市几家企业来往密切,她也少不了多跑个几趟,第二天傍晚,她又遇见了他。
这次他就等在车站出口的路边,没有在卖艺。
那日正好有台风过境,雨下得很大,他打着一把双人大伞,背着吉他捧着花束,跟她笑道:“师姐,我等你很久了,和我交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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