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么了？”祸殃伸手在亦绯天眼前挥了挥。
不会撞傻了吧？
不应该啊。
“没事。”
亦绯天说着，但他隐隐觉得问题有些大。
他此前一直有个误区，觉得这世界上离君才是联通自然和规则的桥梁，理所应当是独特的。
换句话说，天道代行者，权力肯定像古代皇帝一样至高无上。
但是，谁说这个世界上能用“祂”代指的，只有离君呢？
他早该想到的。
神都能有形体，那天道怎么就不能。
他捏了捏太阳穴，觉得事情复杂了不少。
尤其惊鸿一瞥下那人的气质还像极了某个讨厌的故人。
早知这样，还不如去看新垣陌轩呢，至少人家长得赏心悦目。
太上之事，莫看莫说莫打听。
亦绯天已经够倒霉了，不想再倒霉一点。
尘无咎仰头看了看已经建成的流云大陆，长长叹了口气。
地方有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广而告之，招揽人才。
不过流云大陆这事动静太大，根本不用他散布，全天下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街头巷尾都在热议这事，不少人都觉得，这又是上天降灾的预兆，不出三年天下必有大事发生，诸如此类，故事编得有头有尾，说得煞有其事。
要不是尘无咎自己干的，他都快信了。
在街上无业游民一样游荡……不是，潜伏了一周以后，尘无咎弄了一些看起来神经兮兮的装备，把自己的面容身份特征都隐去了，加上后世积淀的气场，往那一站，端的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只是亦绯天扫一眼就知道他这是要去装神棍骗人了。无他，看着跟司命老头儿哄他修仙的时候简直是一毛一样。
修仙这事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装得再做作也没几个人信，倒是尘无咎对几个前来咨询的农人说管饭管肉之后，才有人将信将疑地问他：“那俺去了天上，不是就见不到爹娘了么？”
“入仙途便是入长生，与凡俗的缘分便断了。”尘无咎也不管他能听得懂听不懂，总之也不能拉得太掉价了。
怎么，你以为仙是那么好修的？随便拉个鸡来都能修吗？
“那俺爹俺娘怎么办？”
“给钱粮。”尘无咎已经说累了，但还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我们会给你做测试，如果你通过测试，也就是有修仙的资质了，就会有专门的人来把你接到天上，同时给你家人一笔钱粮，当然，上天上以后你也再也不会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了。”
辟谷后连饭都不用吃，衣服也不用洗，不会被热到也不会被冻到，百毒不侵。
“那……”
“好了，你问完了吧？该我了！”一个身形有些矮胖的妇女挤进来，一巴掌拍尘无咎面前桌子上，不光嗓门大得离谱，身上从上到下都有一种乡野生长的粗糙劲儿。
“神仙是什么样子的？我也能当神仙吗？”
尘无咎擦了把虚汗：“神仙可以呼风唤雨，御剑飞行，预知天命，无所不能。”
“真的？”妇女狐疑地挤了挤眼。
“你要不证明一个吧！”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
尘无咎任由他们起哄，在他们自发开始安静后，低低笑了一声。
亦绯天被暴击中了，一下捂住心脏：“哦买嘎。”
阁主大人声音好苏好好听。
这么牛的人原来是他恋人来着？好没实感。
人群再度完全安静下来，百八十双眼睛都看着尘无咎。
“既然如此，三日后，城外郊那里我给大家演一下基本的仙法吧。不过……”
“天机不可泄露。此事不宜大声嚷嚷，敝人希望届时去看的人仅是去看，若有意愿便留下，进行资质测试；若还是觉得我不可信就自行离开，敝人在此感谢各位。”
说完，一片寂静。
大概是看出尘无咎不似作假，越来越多的人也在认真考虑。
直到有人出声：“先生都那么说了，大家姑且信他一下吧。”
“说的在理！”
“在理！”
“三日后，大伙儿都去看看！”
“不管怎样，到时候都保持秩序。若是真能成仙，也是我等一大幸事。”
“是极！”
“我看就这样好！”
人群七嘴八舌，倒也很是积极。
尘无咎就这么笑着看他们，把高人风范演了个十成十。
正欲走时，有人上前一步，抱拳问：“敢问先生名讳？”
“敝人陈某。”
亦绯天心中微微一动。
以往他只觉得是巧合，但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尤其在知道对方了解他的一切之后。
——我隐姓埋名，化名为“陈”，是取了“慕陈”之“陈”，那你呢？你为什么要给自己取一个“尘无咎”的名字？
是真觉苍生无咎，还是沦陷温软红尘？
抑或者二者都有？
祸殃津津有味地看着，也不知有意无意，忽然说道：“说来，尘阁主也算是一往情深的了。三千年间，我再未见坚韧如阁主者。”
“我还以为你会说不喜欢他。”亦绯天有点意外。
祸殃摇摇头：“我没什么喜好，不过要论他人对我的厌恶，我也没见过喜欢我的人。”
“怎么说？”亦绯天觉得它也没不讨喜到这种地步。
“判官笔注生注死，人惧怕厌恶。青蛇阴狠带毒，人也惧怕厌恶。无论如何必不受人喜欢，除非有不在乎这一切的人出现。”
亦绯天思考片刻，然后对它道：“那可能还是非人物种更有可能一些。”
“……”
三日后，尘无咎如约前来城郊。
为了撑着那点聊胜于无的高人风范，主角总是最后到场。此时，这里早就已经挤满了人，目测人数是前几日演讲的几倍不止，拖家带口的，比集市还要热闹几分。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尘无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大家就安静下来，不由自主屏息。
只见尘无咎掏出一柄木剑，以剑指天。
剑朴实无华，是亦绯天眼睁睁瞧着两个时辰前现削的。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哪怕一根木剑尘阁主也能使出仙门的气魄。
“他……他真会仙法啊？”
随着风动云变，狂风四起，不少人紧紧攥了衣角，下意识护住头部。
亦绯天看得很乐：“那些背着幼儿来的肯定很后悔，不过尘无咎只是来点异象唬人罢了。”
他说得没错，尘阁主心系万民，不会让任何人受伤。
露了两手，不少人将信将疑留下测了资质，后来尘无咎又真给了钱粮，这下不得不信服了。
修仙火得很快，百姓对这种事很有热忱，一传十十传百，说书先生也爱将故事讲得神乎其神，一来二去，竟是直接收了百来号人。
尘无咎将这百来号人带上流云大陆，那些人看着天上的景象，无不露出惊羡。尤其宫殿本身就是离君的住所，有人叹道：“皇帝住的地方也没这好了吧。”
有读书人帮尘无咎维持秩序，恭恭敬敬请示道：“陈先生，他们想知道这处仙门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都是浮云。”尘无咎随手一指，“那就叫流云宫吧。”
读书人便对他们说：“此处名为流云仙宫，以后大家就共同生活在此处了……”
尘无咎没有发表演讲的兴致，但这读书人很会来事，提前来逛过，将条条框框问了个明白，此时由他转述各个百姓更为合适。
“最后，希望大家潜心修行，早日突破凡尘桎梏，发扬我们仙道。这也是陈先生对大家的期待，如此才不算辜负天赐福祉。”
众人相互看了看，齐声说好。
这副景象让亦绯天莫名有些动容。
一方面，他本身很讨厌人类的集体性。当一个人进入一个群体，他的所作所为就很难再与自己相关，而直接为群体所控制。
另一方面，他又真的很喜欢，人们团结一致，齐心协力去完成一个共同目标的样子。每当看到这副景象，他就发自内心觉得，他们可以完成很远大的理想。
上一个让他如此高兴的人群，还是李乘风建立的反神阵营。一路上不断有人带着物资犒劳队伍或者不断有人加入，队伍浩浩汤汤，你看着他们，就能看到一种具象的、唾手可及的希望。
亦绯天也没想到原来引人入仙道这么顺利，摆明了要跟尘无咎对着干的新垣陌轩也没出来作妖。
第一批先驱者的资质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他们都很踏实。这些人先后入了道，仙道在尘无咎的带领下，发展得蒸蒸日上。
他们请尘无咎当宗主，但尘无咎拒绝了，他说他也不是源头，他的仙法也是别人传给他的，担不了大任。
尘无咎这样说了，别人便无法强求，但也没人好意思去坐首位。流云宫的掌门之位就这么空缺过很长一段时间，尘无咎也逐渐放任后辈放手去做，自己在万壑楼闭关。
约莫三代以后，小凤凰终于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它兴冲冲跑到南疆，看着空空如也的山峰，整只鸟都傻了。
我离宫呢？我那么大一个离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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