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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回转,随着回忆的深入,也越来越清晰。原先笼罩在上面的薄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揭开,隔着千万里时空,亦绯天渐渐看清了少年的面容。
这事算不上令人满意,但亦绯天很平静,身上的温度正在回笼,他裹在被子里,脸上的红晕也慢慢减下去,日光一点一点透进来,把夜间所有纵情声色的旖旎一点一点烧灼殆尽。
亦绯天扯了扯嘴角,想起他死前,最后那个画面。
那张年轻俊秀的脸,看向他的神情是一半轻佻,一般担忧。
【万千世相中,有人向正为善,有人向逆为恶。
老师,你会选择哪一方?】
语气那般随意而冰冷,问出的那个问题毫无意义,就像单纯走个过场一样。
是的,对新垣陌轩而言,他的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要在那一天死去。
对方将他送回了“家”,而今生初见,在故事开头在茶楼帮忙,最后被骂的少年,也毫无负担地忘记所有事情,再一次命定般吸引了他。
理所当然的,亦绯天将桃花落在了他的杯口,在萧府遇见他,最后帮他逃脱,名正言顺成了师徒。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斩不断的孽缘。新垣陌轩确实是不世出的天才,即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也担得一句“算无遗策”。
只是,他实在高估亦绯天的圣父心了。
亦绯天闭了闭眼,心说,你明知道我哪一方都不会选。
照尘无咎的解释,这个世界到那一个世界的通道虽有,但很难打开。尘无咎和新垣陌轩消耗了千年功力,才将将弄开一道裂缝。
本来新垣陌轩也没打算去死。
但那时意外发生,来不及过多考虑,新垣陌轩当机立断,放弃了这边世界的一切,选择去到亦绯天身边。
而尘无咎被扔下一枚桃符,凭里面一丝规则的力量,得以看到那边发生的状况。
尘无咎也并不是贪生怕死,也不是不爱他。
只是此前架构流云大陆他元气大伤,新垣陌轩嘲笑他魂魄不稳,“说不定还没到那边神侍大人就散架了”。他决心的事情,没有人能拗过他。
然而,新垣陌轩到那个世界时,只剩下一道残魂。
时空间充满能撕裂一切的罡风,任你是什么天才,拼尽全力也只能堪堪留下一道妄念。
“有时候我也会想,转世回来的那个,究竟是不是新垣陌轩。”
“或者,真正的新垣陌轩,在穿越世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灵魂足以与法则对抗的,只有亦绯天而已。
例外,也就那一个。
其他人的挑战,全都是不自量力。
“但他也算是成功了,就算是一道残魂,就算是一个妄念。”
他抓到一个干净的少年,附身到了对方身上。
“他来不及掩饰对你的执迷,但他更心心念着,要把你带回这个世界。你在那个世界过得不开心,他要带你回家。”
“他对你下/药,想要触摸你,想看你哭泣的样子……但他始终没能动手。”
亦绯天只觉得如鲠在喉。
“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诉说他人对我的深情?”
“爱你的人是同等的,如果你只知道我对你的爱,却始终不知道他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即使赢了也胜之不武。”
亦绯天伸手推了一把,扭过头,闷闷地说:“……讨厌你们。”
尘无咎抱得紧了紧。
亦绯天道:“对我来说,徒弟始终都是徒弟,他不只是徒弟,但他毕竟是徒弟。”
“是我运气好。”尘阁主很轻地说。
他恨过自己神侍的身份,可后来,为之疯魔,执迷入道,别无所求,又只庆幸自己是他的神侍,始终与神明在一起,名正言顺。
所有不甘怨怼,比起怀中真实抱着的人,都不重要。
他向来不大度,但为了离,他按着那点酸,将不为人知的故事缓缓道出。
因为他尝过遗憾的滋味是怎样的,所以他也对新垣陌轩惺惺相惜。
“能被你们喜欢,是我的幸运。”亦绯天顿了顿,“至于新垣陌轩,我们不相爱,只有相杀……”
“纠正一下,是他单方面对你相爱相杀,你没有爱过他也没有杀过他。”
“……我知道,但是他又因我而死。”
好大的难题,要怎么办呢。
亦绯天最终叹了口气。
“他是我的学生,这辈子是,上辈子是,下辈子兴许还是。他若是愿意认我这个师父呢,我就护他一辈子,哪天他若是不愿认我,那也就随他去吧。”
尘无咎酸酸地咬了他一口:“厨房热了饭,若是饿了,就起来吃一点。”
“没胃口。”亦绯天兴致缺缺。
彻夜放纵形同彻夜空虚,又知道了这么一桩真相,他真的没有胃口。
“还是去吃点吧,你有很多人要见。”
亦绯天缓慢眨了眨眼。
“我?见很多人?”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是不是还答应烂柯一起下棋了?
还有答应了鹿幽鸣一起玩。
还有小凤凰……
恐怖故事。
亦绯天头痛地揉了揉眉头。
以后干脆还是不要承诺任何人了。
“陛下一早就召人来说,他想跟你谈谈。”
亦绯天一骨碌掀开被子:“你怎么不早说。”
尘无咎把他摁回被窝:“陛下通情达理,你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去见他。”
亦绯天震撼在原地。
“那我要是睡个两天呢?”
“你当他是什么东西?”尘阁主嗤笑一声,“换三千年前,他这种小帝王要见你都得焚香沐浴,他不等你还要你等他啊?”
“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时代变了。
但亦绯天还是被尘无咎摁在床上哄了半日,心情好些了才用了点东西,等他收拾好来见东涯,已经是下午了。
东涯临术屏退左右,放下奏章,觑了觑他的神色:“陈先生休息得可好?”
亦绯天点了点头:“尚可。”
“看不出来尘阁主也是凶猛之人,陈先生受累了。不过孤瞧着,陈先生也十分享受,连面色都红润了许多。”
亦绯天:“……”
你找我不是想来调侃我荤段子的吧。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陛下的生活应当比我更滋润才是。”
“孤只希望战争早些结束,暮春时节能够带领一帮朝臣还旧都。”
“陛下手下能人异士众多,何不请人测算一般?说不定无需等到暮春,战争就……”
蓦然对上东涯的眼睛,亦绯天一下住了口。
那双眼睛如鹰隼一样,是不容置喙的。
“噢……孤自然有打算。至于鬼神之事,再说吧。”年轻的陛下整理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慢条斯理地说。
亦绯天明白了。这位供奉国师的帝王并并不信天命。
可是他为什么放任世家毒瘤与天上的修仙者们同流合污呢?
“先生觉得人野性难管吗?”东涯忽的开口。
“嗯?”亦绯天感到诧异。
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我?
“先生跟着尘阁主,也见过众生模样,见过诸般不合理。”
原来是指这个。
亦绯天斟酌道:“不合理,只是相对于个人来说的。”
东涯愣怔片刻,忽然笑了。
“先生所言极是。”
亦绯天略一颔首,脸上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心想,可算是蒙混过去了。
然而还没喝上一口茶,又听对方说:“我有一事,一直想请教先生,与尘阁主无关。”
亦绯天咳了一下:“您请说。”
“先生为何谋?”东涯盯着他的眼睛。
亦绯天放下茶杯,略略思索。
这是个很难答的问题,却也很好答。
“为天下谋,为万世谋。”他说。
“是嘛。”东涯临术说了这句话,就保持沉默。
然后,坐了许久。
有近侍前来请示:“陛下,大国师请您放陈先生回去用晚膳。”
东涯临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孤又不会对他的人做什么,真是。”
转而对亦绯天道,“去吧。”
亦绯天恭恭敬敬地离开了,出门时看到余郄抱着白狐候在帐前,好奇问了一句:“你怎么不进去?”
“伴君如伴虎,不爱伴。”余郄说着,啧啧摇头。
两人正说话间,却见方才的近侍径直走过来:“余大人,陛下召见。”
余郄立刻哭丧着脸,抱紧了自己怀里的毛茸茸:“我不干了!呜呜我命好苦。”
小狐狸伸手给了他一爪子,朝脸去的。
亦绯天憋着笑,立刻遁了。
回到尘无咎的帐子,尘无咎的两个惯用手下站在外面,两人看见亦绯天,纷纷请礼:
“陈先生。”
“见过陈先生。”
亦绯天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不是准备吃晚饭吗?他还在跟人议事?”
里面的谈话声倏地停了,而后是尘无咎的声音:“无事,你进来。”
亦绯天指了指自己,跟两个手下求证:“我进去,不好吧?”
尘无咎笑起来,一手掀开帘子:“没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听的,你穿的单薄,还是快进来暖暖,切莫冻着。”
亦绯天一头雾水地被拉进暖帐。
进了帐,才发现原来议事的是熟人。
“师父。”
“师父。”
亦绯天更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什么了:“小青小白?你们怎么在这?”
“刚刚回来。”青敛说。
“嗯。”白瑕低下头,神色恹恹的模样。
亦绯天又扫了两人一眼,觉得他俩之间的氛围说不出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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