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归客(八)

鲜浓浓的红汤汁烧得滚烫,热腾腾冒着气。

原来今天晚上吃的是火锅。亦绯天有些惊讶,又有点感动。

半夜迷迷糊糊中他提了一嘴想吃火锅,尘阁主这就端上来了,当真细心又高效。

只是今晚他说什么都不做了。

尘无咎给他盛了满满一碗肉,又对桌子旁莫名沉默的两人说:“今天权当是家宴,你们不要拘着,敞开了吃。”

青敛还搭了一茬:“吃多了算谁的?”

尘阁主笑嘻嘻,毫无负担地说:“算你们师父的。”

青敛不客气地踹了他凳子一脚。

白瑕明显不在状态,亦绯天看在眼里,给他夹了很多不辣那一边的菜。

饭毕,亦绯天跟青敛使眼色,随后出了帐子。

“说罢,你俩到底怎么个事?”

“师父,我继承了小邪神的记忆。”

“嗯。”

“我也继承了他的法力。”

“嗯。”

“我现在是个大魔头,或许还能跟阁主一较高下。”

“那你要跟他打一架么?”

青敛闻言笑了。

“不。”

“那你现在在纠结什么?我认识的青敛,是做事最不犹豫的人。”

臭徒弟,烂徒弟,净给他添麻烦的逆徒。

但他又没说过要把逆徒逐出师门。

不一会儿又起了风,零零星星下起了雪星子。

两人都没有要进帐子的意思,青敛伸手兜了一把散乱的墨发,甩向肩后。

“我想给新垣陌轩收拾一下烂摊子,虽然我完全否认这货是我,但他曾经伤害了你。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或者要把我放逐到哪里,我都绝无怨怼。”

“这是什么意思?”亦绯天故作惊讶,“你不想认我这个师父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赎罪。”

“可是新垣陌轩造下的罪孽,为什么要你来偿还?”亦绯天拢了拢衣袖。

青敛怔然看着他,似是听不懂他的话。

又或者是因为太懂,所以他怀疑自己没有听明白。

亦绯天动了动脚:“谁说前世今生必须是一致的才行?谁管你是人是鬼啊,好好活着不好吗?我问你,在你心里我是离君还是亦绯天?”

“……亦绯天。”

直接叫名字是不是不太好。

“所以你自己都把我当亦绯天看,而不是离君。我自然只把你当青敛,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青敛再次沉默。

雪粒渐大,招呼在脸上,有点疼。

“还有事?没事走了,这鬼天真是冻死人了。”亦绯天抱怨几句。

青敛顿了一会,还是跟上去:“谢谢师父。”

他想将自己披着的衣服脱下来给亦绯天披着,被亦绯天制止:“年轻人就算火气盛也别作践自己,更何况你嫌疑还没洗清,做这种举动很逾矩。”

聪明的年轻人不仅脸上,动作上也出现了一片空白。

亦绯天自顾自地拢紧了衣服,似是随口问道:“话说,你跟小白还在闹别扭吗?那孩子接受不了你变大魔头这种事?”

“差不多……但还有些别的原因。”青敛有点怀疑自己师父会什么读心术。

“哦?”

亦绯天依旧漫不经心的语调,“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你师弟的看法了?看来这段时间的速度让你们之间的关系改变了很多。”

“嗯……”青敛含糊不清地应着。

然而亦绯天话锋一转:“所以你喜欢小白?”

青敛懵逼地抬起头,不知道亦绯天是怎么看出来的。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承认道:“嗯。”

这下换亦绯天受不了了:“……你让我静静。”

他就是随便一诈,没想到这小子他是真敢答应啊?!

青敛看着亦绯天风中凌乱,眼里流露出几分天真的无措,之后,他眼睁睁看着亦绯天气呼呼地走到尘无咎帐子前,拽着尘无咎的衣领比划了半天。

这过程中尘无咎给他师父披了件兔子毛的氅子,然后才往他这看了几眼。

最后,亦绯天进去了,尘无咎给他比划了一个手势,青敛又很没人权地跟他走到了另一个帐子。

尘无咎简直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他甚至想点根烟。

他和新垣陌轩曾是不死不休的宿敌,情敌,也曾是合作伙伴,惺惺相惜。

但面前这个年轻人只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一身温润气质,是凡世尘俗中再难找出一个的翩翩公子。

尘阁主好不容易消化完“自己养大的孩子也曾是爱人前世追求者”这一重大信息,想到青敛此前对亦绯天的感情,难得替新垣陌轩说了点好话,怕亦绯天不认这孩子,结果这孩子反手将他一军,又不喜欢师父了,又喜欢同门师弟了。

怎么说?你小子一转头把人家辛辛苦苦养的小白菜给拱了?

怎么就可着人薅啊!

尘无咎有些疲惫:“什么时候的事?”

“说不清。”

“你不是喜欢你师父?”

“师父有你了。”

“那你也不能喜欢师弟啊!”

青敛真切地疑惑道:“为什么不能?”

是啊,为什么不能?

尘无咎狠狠拧了拧眉头。

因为我撅了你师父所以你不该再撅你师弟?

这是什么道理。

“等等,你在上在下?”

青敛:“……”

现在是关心这种问题的时候么?!

两人对视片刻,相视无言。

最后,青敛说:“既然师父不追究了,那我想带小白出去散散心……谢谢阁主。”

尘无咎莫名噎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谢我做什么?”

“养育之恩,教诲之恩,谅解之恩。”

尘无咎扶着青敛的手,不让他真拜下来。

那一瞬间,尘无咎看着面前的人,前世今生的记忆交叠在一起。

再也没有比这更真切的感觉了。

那个跟他争斗了三千年的人,真的已经远去。

现在只有一个便宜儿子,少年初长成,一身青衣的模样,比竹子还青翠挺拔。

尘阁主忽然纠结不下去了,他挥挥手,说:“滚吧。”

了却一桩大事,青敛心里松快不少,回去找白瑕。

但他进了帐子,却到处找不到白瑕的人影,最后他看到桌子上留下的纸条,字迹不算很好看,但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

“师兄在上,这段时间承蒙照顾,你我同门多年,情谊难以消融。我却也心乱如麻,不知如何面对师兄。我学艺已久,应可独自历练,于是就此拜别,勿念。

白瑕留。”

青敛攥紧了那张字条:“……小白。”

他转身离去。

亦绯天打开窗子看了眼青敛匆匆离开的身影,巨大的骨翼在夜空飞雪下美轮美奂,瞬间消失在原地。

他收回手,关上窗,抱着暖炉慢慢踱回床边。

还未上床,就有一双手将他抱进来。

“还以为你不会插手这件事,我听闻你这几年来都更偏心大徒弟。”

“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都心疼的。”

“心疼也帮小徒弟下了隐身咒?”

隐身咒,对特定的人隐身,让对方看不见自己。青敛比白瑕境界高太多,如果是白瑕自己来,躲不了几天就会被大徒弟找到吃干抹净。

亦绯天自然而然在这事上更偏心小徒弟,更何况他也不忍心看小徒弟眼圈红红的求他。

白瑕很少求师父帮他什么,能帮就帮了,谁还不是自己亲亲徒儿了。

亦绯天哼了一声,“这次完全是青敛做得不妥,我家小白也是有尊严有自己的想法的。”

“他已经走了一条很苦的路,做师父的,能帮他的也只有给他一点喘息时间,好好想一想。”

“再说了,是大徒弟又怎么样?小白如果不喜欢,我看谁敢逼迫他。”

“我们阿绯真是个好师父,有没有兴趣再收一个徒弟?三千多岁的老魔头那种。”

“尘无咎你还要不要脸?”

……

白瑕在青敛离开许久后,才怯怯地迈出一步。

刚刚,他就躲在帐子角落,呼吸困难。看着青敛一下沉下脸来,头也不回地出门找他,他掐着自己的手心,才又喘过来气,哭出声。

亦绯天跟他说的话不多,可是很温柔。

他替自己下的隐身咒,是以法则之上的力量组成的。“如果你自己不想出现,那就没有任何人能找到你,师父也不能。”

“师父……”一点点的,微小的,喑哑的,几乎是一道气音。

白瑕很没骨气地哭了起来。

他看着师父的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师父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就猜到了一切。

为什么对他这么温柔呢?他明明连个活人都不是。

哭够了,哭累了,他觉得自己该走了。

白瑕在凛冽刺骨的雪夜之中,向亦绯天和尘无咎所在的帐子深深一拜,腰几乎要弯到雪里。

最终,有些路还是要独自一个人走,他不得不一个人走。脚下浅浅踩过的地方短暂地形成一个印子,又很快被大雪覆盖,轻轻扫去他停留的痕迹。

今夜所愿,成为一个透明之人,不被人看见,不被任何人阻拦,不为任何人停留。

雪衣共色,天地一同。

向众生涅灭处,与亲朋逆行。洁白漂亮的花徒劳落在蓑衣上,寂寂无声。

他踽踽独行,往夜色更深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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