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个徒儿的住处出来，亦绯天解了隔音结界，兴许是流年不利，他总是想叹气。
流云大陆此时只有白昼没有黑夜，真正的林铃披着亦绯天的壳子无精打采，她发现玉阙仙尊对玉挽仙尊真的很奇怪。此时局势紧张，有不少人对着地下的景象都皱起了眉头，但大部分长老还都耐心坐着。
左休长老给他们呈上了水果：“第三场试炼时间长难度大，诸位长老不妨吃点水果，稍作休息。”
凡间此时正是黑夜，弟子们总是要休息的，大多都隔断了青玉扣的联系。而长老这边，映象的时间只能往后拉不能往前，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定，一众长老只能干等。
林铃没想到作为长老观看试炼竟是如此……无趣。瓜果呈上的时候她并没有品尝的心思，她的师兄们还在里面，由不得不着急。而旁边的玉阙仙尊慢条斯理地剥起了荔枝，剥好了放入盏中，自己却不吃。
林铃觉得很奇怪，但是不敢多看，视线便漫无目的地移向一边。
她没有辟谷，此时肚子也饿。面前虽然有瓜果糕点，她却不知道该吃还是不该吃。正踌躇间，一只素白的手将一莲花盏剥好的荔枝推到了她面前。
林铃惊了，猛地转头看玉阙仙尊。
白袍的那人神色淡淡：“你未曾辟谷，想必饿了，桌上吃食不必客套，进一点吧。”
林铃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多谢仙尊。”
她第一个念头是：不会被发现了吧？
玉阙仙尊没什么波澜的神情很快打消了她的疑虑。她不知道假扮仙尊后果会怎么样，但如果真被发现了，一定不会是如此轻描淡写的样子，于是她产生了第二个念头：玉挽仙尊竟也没辟谷，那他会不会饿？
***
扮演林铃的亦绯天刚回到住处。新永城此时地广人稀，几乎一个门派占一个院子，牧鹤门自然也有一处这样的临时住所。因为牧鹤门参加云集试炼的人少，所以林铃一个女孩子单独在一个房间，这也就是亦绯天为什么选牧鹤门的原因（之一）。
亦绯天拉开门，只见他那可爱英俊的两位师兄正坐在大厅里等他——卓颂在房间里躺着休息。
亦绯天淡定地把门反锁上：“师兄还没睡啊？”
张程阴沉着脸，摆出一副审问的架势。旁边洛潇伸手拦住了他，比较温和地问：“师妹去干嘛了？”
亦绯天坦然道：“去探查了一下周边。”
“哦？如今城中雾气还未完全散去，师妹一个人不甚安全，若有事还是要叫我们比较好。”
洛潇没有问他去干嘛了，只是让他小心，注意安全，说完便与张程使了眼色，回到了房间，而张程也没再说什么。
与流云宫内部四分五裂的状况不同，牧鹤门就这几个人，比较和谐，以洛潇为主，说什么就是什么，而洛潇又对他们比较放任纵容，尤其对林铃比较纵容。
亦绯天笑着向转头望他的张程挥了挥手，回到他自己的房间，一关上房门，脸上笑容倏地就收起来。
屏蔽结界展开，他将本就扔在桌上的青玉扣拿起看了看，毫不意外地看到两个身影进了他的屋子。不过他们只是在青玉扣旁边晃了晃，看到青玉扣被扔在这里之后很干脆利落地就走了。
他们应该没有发现什么，亦绯天寻思着将青玉扣反扣在桌子上，随即拿出了一只纸鹤。
纸鹤的翅膀早就在轻微扇动了，不过亦绯天一直没管它，现在他才接通联络，有些笑意地对小纸鹤道：“劳您久等了，尘阁主。”
对方语气听起来有些严肃：“你那个小徒弟，明天恐怕会有一场大麻烦。”
亦绯天意料之内，“怎么说？”
“今天虫雾已经蔓延到了新永旁边的金鸾城，消息已经差不多快传到南疆执政人耳朵里了，等法令下来，金鸾也少不得封城。”
亦绯天皱起眉头：“这虫雾的传播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大概什么时候会到南北交界线？”
“这几日恰好是西南风，最多撑一周。”
亦绯天冷声道：“一周？南疆的百姓撑不得那么久。”
尘无咎声音低沉，“再快就不止南疆了，风速快的话，北国和东国也难以幸免。”
亦绯天深吸一口气，觉得很是头疼。
“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你那小徒弟的血能治虫雾感染是吗？”
“是。”亦绯天的心狠狠一沉。
这不该是尘无咎知道的信息。
除非……
像是验证他的猜想，尘无咎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了。”
亦绯天掐指一算，现在将将亥时，正是弟子们刚刚进入梦乡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将消息传出，真真是用心险恶。
亦绯天捂住脸，向后栽倒在简陋的床铺上，恹恹地说：“不说明日了，麻烦怕是今晚就要来。”
尘无咎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还好吗？”
亦绯天蹬了蹬腿：“不好，非常不好。”
他含糊地嘀咕道：“我才不想被迫营业……”
尘无咎不是很懂他的话，疑心是自己没听清，“嗯？”
亦绯天的声音听起来简直生无可恋：“不是，这些人不睡觉的吗？”
尘无咎低低地笑出声来。
不怪阁主大人笑，某仙尊此时的放赖行为很像撒娇。
不知道某仙尊在床上打滚放赖的模样是不是像小兔子扒草，想想也挺可爱的。
亦绯天丝毫不知道自己在尘无咎心里成了什么模样，他翻起身，“阁主大人，我们来打个赌吧。”
尘无咎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打什么赌？”
“赌他们今夜会在什么时候踹门。”
———
——老师。
有人这样笑吟吟地叫他，声音甜腻。
亦绯天恍恍惚惚抬了下眼镜，看清自己手中的课本，是《西方美学史》，才模模糊糊记起自己好像是要上课来着。
喊他的是个面容特别清俊的少年，他好像特别熟悉这个样貌，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对方。
“呃……你好，你是有什么事吗？”
“老师，我在展馆看到您的画了，可以给我讲讲吗？”
画？什么画？
亦绯天迷糊了一下，忽然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画的是一条有深海恐惧症的美人鱼。
亦绯天想着，反正也闲着没事，讲讲就讲讲吧。
走在熟悉又分外陌生的走道上，亦绯天迟疑了一瞬，但又觉得好像就是记忆中的样子。他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是大脑犹如一团浆糊，转得格外费力。
很快，两人站在了那幅画面前。看着黑暗深渊中美人鱼抱着自己，身上打下来一束月光，身侧的蓝色鳞片映照透彻得发亮。
亦绯天愣怔一瞬，脑中不由疑惑，这是自己画的吗？
走神时那个少年已经轻轻抚上了画框，眼神里带着一种痴迷的神色，轻声呢喃道：“老师的用色都非常合适，光影、鲜灰、块面细丝、破立处理得都恰到好处，可以告诉我老师是哪来的灵感吗？”
“……”亦绯天沉吟着，随口敷衍了几句。
上课铃响起，他如梦初醒般催促少年去上课。
“好吧，老师我下次再找您！”少年笑容灿烂，露出两颗小虎牙，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亦绯天的视线中。
亦绯天再一次把视线落在那幅画上，眼眸涣散，手不由自主地轻抚上去。深海潮水的恐怖高压往他整个人身上压来，他忽而捂住心脏，艰难地喘息。
啪嗒。
冷汗不知何时覆满了他的脸颊，又滑落在地上，碎在了光滑能照见人影的地板上。
亦绯天一手撑在画框上，缓缓抬起头，看着反光映出自己的眼睛，里面满是绝望与哀伤。
画中的人鱼忽而抬起头来，用同样悲伤的蓝色眼眸看着他，对方的手好像能够通过画框抓住他的手。
触感冰凉，如坠冰窖。
“不，不要……”
亦绯天猛然惊醒。
梦境如潮水般飞快退去，亦绯天平复了几息，只记得自己梦到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少年乖巧地叫他老师，然后他们一起去看他画过的一张画……他有些记不清少年的面容了。
亦绯天默默给自己倒了杯水，自言自语：“现在是在南疆，不是那个地方了……”
意识回笼，前世的记忆褪色，今生的记忆回归。亦绯天灌了杯凉水，彻底没了睡意，掐指一算，还未过丑时。
他正准备闭眸冥想，房门被粗暴而急促地砸响了。
所有仙门正派的弟子都被叫了出来，亦绯天打了个呵欠，无精打采地裹着身子混在两个师兄旁边。
洛潇低声提醒：“师妹，打起精神。”
亦绯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花城主和尘阁主出来了，尘无咎一如既往地戴着面具，而花未央那张本来称得上艳美的花容又青又白，满是疲惫，眼底两大块青黑，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
“很抱歉在这个时候叫醒大家，但是我们时间不多了。”
亦绯天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整个人还是昏昏欲睡，他看了尘无咎一眼，心里迷迷糊糊想着尘阁主肩膀看起来很宽，应该很好睡。
“诸位，虫雾已散至隔壁金鸾城，金鸾现已封城，并向新永求援。”
人群一时鸦雀无声，半晌才有人懵着问了一句。
“向谁求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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