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大司马谢安在谢府的思危堂设了私塾，请到了闻名天下的内阁学士刘承学当夫子。因刘承学当时是大学究，名噪一时，因此谢家的私塾里也有其他世家子弟慕名一同来读书。
这其中就有崔家兄妹，崔瑾瑜和崔芸芸。谢清荷的表妹陈佳凝在谢府小住几年时，也曾在思危堂一同读书。
崔瑾瑜比谢清荷大两岁，十年前也不过十岁孩童，已十分早慧，诗书皆通，平时进退得仪，深得夫子喜爱，还常常管教自己的妹妹崔芸芸，小大人一样。
崔芸芸其实有些惧怕自己这位兄长，但崔芸芸怕，谢清荷可不怕，她经常戏称崔瑾瑜为“小古板”。
那时候的谢清荷深得祖母和父亲母亲的宠爱，掌上明珠一般娇养长大，养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跳脱性子。
为了看他出糗，谢清荷常常抓些螳螂，蝉，蝈蝈等小虫子放在他课桌里边，待他坐下时，便可吓这位小古板一跳。
小昆虫那些，崔瑾瑜都不怕，只冷冷地瞥她一眼。谢清荷心中不服气，变本加厉地便命小厮抓了一只无毒的小青蛇放在他课桌里边。
那一次，崔瑾瑜便被那只蛇吓了一大跳，出了一头的冷汗。谢清荷见到他大惊失色，得意地哈哈大笑，“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崔瑾瑜冷着一张脸，冷着一张俊脸看她，“清荷妹妹，若有下次，我便要提告夫子和陈夫人了。”
谢清荷冲他做了一个鬼脸，“我才不怕呢。”
说是这样说，可谢清荷最终还是没有再拿蛇吓他，并且觉得自己属实有些过分了。过了几日，清荷外出闲逛时，见有人摆摊卖糖人，便让那人做了一个小兔子糖人，拿回去送给了崔瑾瑜。
拿到那个糖人时，崔瑾瑜盯着那糖人看了许久，僵硬地吐出几个字，“为何送这个给我？”
谢清荷笑得眉眼弯弯，“向你道歉啊，不要生我的气啦。”八岁的谢清荷生得异常可爱，圆圆的包子脸，大大的眼睛，粉红的樱桃小嘴，笑起来玉雪可爱，讨人喜欢。就没有人能抵御得住她的笑容。
果然，崔瑾瑜收了那糖人后，干咳了一声，“那就勉强原谅你罢。”
两人化干戈为玉帛后，谢清荷每每想偷懒时，总央着崔瑾瑜帮他写作业。崔瑾瑜的字写得非常好，又极擅长模仿清荷的那一手簪花小楷。往往，崔瑾瑜帮清荷写的作业，夫子不仔细看的话都看不出来，即使看出来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世家贵女又不用参加科举，能通读四书五经便罢了，倒不用那样严格。
当然，崔瑾瑜刚开始是不会答应的，清荷软磨硬泡了几回，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撒娇道，“瑾瑜哥哥，帮帮我嘛，就这一回。”
任谁看到她这样一双眼睛，都禁不住要缴械投降的，崔瑾瑜也不例外，冷着一张脸道，“就这一回。””说是只有这一回，可下一次，谢清荷再央求他，他还是禁不住会答应。
两人就这样青梅竹马一直到谢清荷十二岁的时候。到底男女有别，不宜与男子再混在一起读书。红袖与崔芸芸等世家贵女便迁到了居安堂读书，另请了一位夫子教。
谢清荷是在十四岁那一年得知自己许配给了五皇子楚慕的。此时的谢清荷已长成了一个面容清丽的少女，亭亭玉立，含苞待放。
她听了这消息，难过得哭了一整晚，第二天醒过来眼睛都肿成了核桃。也就是在那时，清荷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嫁给那个不知道是圆是扁的五皇子，还不如嫁给瑾瑜哥哥，至少……
至少他很好。
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第二天，清荷在谢府的后花园偶遇了刚下学的崔瑾瑜。他的状态不知为何，似乎也不太好，眼下两团乌青，神情颓废，看着很是疲惫。
“瑾瑜哥哥。”清荷轻轻地唤了一声。
崔瑾瑜那时已是十六岁的少年了，已然出落得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丰神俊秀。听到清荷的声音。崔瑾瑜浑身轻轻一震，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她，眼底尽是悲切，“清荷妹妹，我……”
清荷心里难过，直言道，“我不想嫁给五皇子，他是皇子，以后会娶好多好多的女人，我不想同那些女人们争宠。父亲近来只是想娶一个妾室，母亲都夜夜以泪洗面。我不想以后每天都以泪洗面，成为一个怨妇。”
崔瑾瑜干巴巴地劝慰道，“我相信五皇子他有了你这样一位王妃以后，绝不会再起纳妾的心思。你这样好……”
清荷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崔瑾瑜的口里听到这般直白的夸奖的话。
这话说出口，崔瑾瑜也自知失言，“我胡言乱语，清荷妹妹莫放在心上。”
“瑾瑜哥哥……”清荷哽咽了一下，“若是能……”她到底没有把话说完。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她是注定要成为五皇子妃的。
于是，这刚刚起的情愫，便被谢清荷给生生掐断了。之后的日子里，清荷再在谢府偶遇崔瑾瑜，也不再叫他瑾瑜哥哥，而是处处以礼相待，唤他崔公子，客套而疏离。
她对崔瑾瑜不是没有了情谊，而是不想让这情谊越来越深。若是任其发展，越陷越深，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最后只会让两个人都万分痛苦。
世事无常，没曾想，两人多年后再见，竟是这样的一番情景。她最终还是做了是皇帝的新宠，而他却弃笔从戎，成了禁卫军副统领。
不过，他与少年时的青葱冽翠相比，眉目间添了几许成熟与沉稳。红袖想起，他如今已二十有一了，似乎还未婚配……
***
“小主，小主？”绿翘摇了摇红袖的肩膀，“小主想什么呢？怎么神思恍惚的？待会儿陛下可就要来了。”
绿翘将红袖从回忆里唤回了现实，唤回了这冰冷冷的现实。
以往的日子有多好，现在就有多痛。
红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那些仇人，她都要一一手刃。
这日晚些时候，楚慕果然来了倚趣阁。
红袖特意为楚慕准备了米果奶酪，这米果奶酪做法精细，将调配好的鲜牛奶和糯米酒盛进小碗放进松木桶中烤制定型后再放入冰窖中降温冷藏，最后再加入松脆的米果，入口甘甜、消食解腻。
楚慕一向喜欢红袖的手艺，“你这奶酪做得，御膳房的厨子都被你比下去许多。”
红袖看着他温柔道，“味道如何先不论，能有机会为陛下洗手做羹汤，便是臣妾之福了。”
楚慕心中感动，“朕知晓你的心意，亦心中感佩。”
红袖低头柔婉地笑了笑。她已换下了骑装，只穿了一身淡青色宫装。一头乌发，只用一根青色的发带扎在发尾，眉形也从剑眉换回了弯月眉，十分日常又低调。
外头隐隐传来鼓声，红袖疑惑道，“这是篝火会的声音？好像十分热闹呢。”
“正是。”楚慕道，“那些王公大臣们现今都聚在了宫外的围场，喝酒烤肉、奏乐围舞，不亦乐乎。”
红袖道，“听这声儿就感觉十分热闹了。也是难得，一年也就这么一次秋猎。”
楚慕似乎也心情很放松，半倚在美人榻上，半眯着红袖抿嘴眼，“平日里拘谨惯了，来了草原，自然放开些。”
红袖拿了一个抱枕给楚慕垫着腰身，让他靠得舒服些，自己亦依偎在他怀中，两人这般靠着有一种虚幻的岁月静好的感觉。楚慕抚摸着她的秀发，凑近闻了闻，“你身上竟连头发丝都是香的。”
红袖在他怀中低笑，“陛下，有诗云，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说的不就是美人之香？”
楚慕凑在她脖颈处，闻了闻道，“朕只觉得你身上的香气格外特别些。”
正是气氛旖旎之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琵琶声。红袖一听这声儿便知是同居倚趣阁陈佳凝处传来的。自她得宠以来，皇帝去陈佳凝处的确是少了些。不过秋猎以来，皇帝才第一天来她这里，陈佳凝便横插一刀，未免也太心急了罢？
要知道，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这是《清洲歌》？”楚慕睁开了眼，欠了欠身子，很明显是被引起了兴趣。
红袖只听了前奏便知是琵琶名曲《清洲歌》，这首曲子风格的雄伟奇特，壮丽辉煌，激昂清越，能弹奏得如此好的，少有其人。
“的确是《清洲歌》。”红袖顿了顿，笑道，“陈妹妹弹得一手好琵琶。”
“唔。”楚慕应了一声，“陈美人的确不错，也算十分有才，又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婉温柔。”
红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故意显出一些吃味的神情来，“陈美人自然是好，要不然陛下也不会如此爱重。陈美人这琵琶声如此悦耳，陛下不去听听？”
楚慕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盯着她笑道，“怎么，吃醋了？”
红袖忙收敛了神情，垂首哀婉道，“陛下是天下之主，这宫中的姐妹都是陛下的妃嫔，臣妾哪敢吃醋。”
楚慕心内愉悦，“朕的红袖连吃醋时都这般令人赏心悦目。”
红袖表面上娇羞一笑，往皇帝怀里一扎，心内却在想，吃醋时都赏心悦目？那当然是因为，这吃醋是她装的。
但凡一个女子真心爱慕一个男子，吃醋时必然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凶如母老虎，哪有她这般婉转宜人的？
“过些日子，朕带你去草原狩猎。想必你会喜欢的。”
外面《清洲歌》的曲调转向激越，配着隐隐约约的鼓声，声声入耳。楚慕却在这样的吵闹声中，慢慢入睡了。或许是这些日子连日奔波，又接连好几日骑马狩猎，他累极了罢。
看来，佳凝这琵琶曲是白弹了，皇帝似乎不为所动。
红袖侧首看了一眼熟睡的楚慕，心内亦渐渐安静下来，叹了口气，捋了捋纷乱的思绪，沉沉睡去。
脑海里最后一丝残存的念头便是，陈佳凝到底为何这样急切地想要得宠，以她的身份安安静静在宫里做一个不争不抢的妃嫔，平平安安地到老，不是更舒心惬意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