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白……白芨,回来了吗?”
乌云缨陷在锦被里,身下的被褥早已是一片濡湿。她的脸色惨白如雪,因着阵痛不自主地弓起身,仰头间入目的是架上的承尘,红的像血,层层叠叠灼得人眼眶发热。
疼痛已经令她的神识有些涣散,可下阳关的战情一直牵着她的心。她抓住稳婆,断断续续地又问道:“白……白芨,回……回来了吗?”
“我的好娘娘,白芨姑姑还没回来,您不能再想着这些误了心神。来,咱们屏气凝神,用力——”
阵痛来得更加密集频繁,汗水模糊了乌云缨的双眼,疼痛遮掩住了她的感官,似乎有人给她喂了碗红糖水,不过她却没尝出丝毫甜味,只有满口的腥腻。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炷香,又或是一盏茶,一股熟悉的药香靠近,乌云缨的指尖碰上了一双手。
——满茧的虎口。
乌云缨睁开眼,“白……白芨,你回来了。”
虽然面色苍白,可双眼却因为等来了久盼的人反而幽亮有神,“云……云朝,下……下阳关,怎……怎么样了?”
白芨跪在榻前,初初闻言并未回话。良久,她才俯额贴向二人相握的双手,“小姐,安大将军已经率领大军赶赴了下阳关,必能……必能顺利保住下阳关,您也一定会顺利诞下小皇子。”
听懂了白芨未言出的噩耗,霎那间乌云缨血色全无。
月虹殿中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颓极无力的乌云缨又被喂下了满满一碗汤药,只不过不是参汤,而是猛药。她努力咽下,有了丝力气后勉强侧过头看向稳婆,“孩子……怎么样?”声音仍是孱弱得几不可闻。
经验丰富的稳婆心颤了下,可面上依旧把握十足地对着乌云缨鼓气道:“娘娘放心,刚才这碗红药一下,您马上就有力气了,一定能顺利诞下小皇子。”
是吗?
乌云缨苦笑,她是知道自己的,纵然有猛药可她此时已经是彻底没了心力,“白芨,若……若有万一……保……孩……”
话还未落,乌云缨的手就从白芨的掌中跌落。
“小姐——”“娘娘——”
铜盆啷地一声落地,屋内所有人都惊骇起来,一时间各种命令纷杂传来,“速去请太医令。”“快去回禀太子殿下。”“快!”
……
等乌云缨再次有了意识,第一反应是她还活着吗的恍惚。可渐渐地,下身不断上涌的麻木疼痛让她彻底认识到自己还活着。
孩子怎么样了?
乌云缨睁开眼,却发现自己那多日未见的夫君,月西当今的太子殿下,正坐靠在床边打盹。平日里那般俊美威严的人,眼下却是不修边幅,凌乱的胡茬拉杂在脸上,眼底发青、眉心紧皱着。
乌云缨定定地看着月承颐,但很快她又看向自己平坦的腹部,孩子——她慢慢地抬起手,很轻很轻,然而刚一动,一只如玉般修长的大手就握住了她的手。
月承颐起身靠近,爱怜地将乌云缨陇于怀中,眼中满是疼惜,他轻轻地虚握了下手中的柔夷,后怕道:“阿缨,幸得巫神福佑,你和孩子都没事,不然,我——”
乌云缨打断了月承颐的庆幸,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下阳关如何了?”
“大胜!”
“那——阿朝呢?”
月承颐一僵,没再回答。
一时间,二人都不再言语,殿内寂静无声。
乌云缨低着头一动不动,可眼泪却不知不觉间湿透了月承颐的衣袖。月承颐心口发酸,更是抱紧了乌云缨,“阿缨,云朝他在驰援大军来前死守住了下阳关,骁勇卓群,无愧乌氏一族忠烈的美名。”
“……嗯。”
又是许久的寂静。
“要不要看看孩子?我们的孩子,很健康也很漂亮,很像他舅舅。”月承颐抱着人,轻声地哄道。
“——好。”
等白芨抱了孩子进屋时,小小的人儿正裹在月白色的包被里熟睡,巴掌大的小人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巴吧唧蠕动着,可爱极了。
乌云缨从月承颐的怀中挣出,“给我抱抱。”
“您要这样托着。”
在白芨的纠正下,孩子稳稳地落在了乌云缨的怀中,软软的,似一团云。慢慢地,乌云缨有了勇气,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右手摸了摸孩子柔嫩的脸颊,不料只是刚一虚拂,孩子就皱了小鼻子,嘤嘤发出了几声哭腔。
顿时,乌云缨无措地僵住了,她小声地喊着白芨,眼中全是慌张。月承颐见状,直接开口让嬷嬷抱回孩子。
“阿缨,你身子还没好,白芨要照顾你,孩子就让嬷嬷们照顾吧。”
乌云缨没应好,也没应不好,只是低着头抱着孩子不脱手。两下安静间,双方就这样两相对峙着。好半响,月承颐才无奈退让道:“孩子还是养在你殿里的,只不过是照顾让嬷嬷和奶娘们伺候着。”
“你身子还没好,不宜太过劳动心神,母后和太子妃那儿——”月承颐还欲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内侍紧急的通传,“殿下,国主宣您即刻觐见。”
“——知道了。”月承颐没耽搁直接起身站起,只是走前又回身轻轻握了握乌云缨的手,“阿缨,我先去君父那,稍晚我再来看你。”
“好。”
乌云缨目送月承颐离去,她却不知道,这一稍晚就是一月后。
……
“乌云缨,经督察使查验,你弟弟乌云朝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他勾结莽苍,泄露边境布防图,以致下阳关战急。倘若不是安大将军及时率兵赶到,下阳关必是守不住。这几日,群臣上表诛杀乌氏一族的文书堆得比案牍都要高了。
屏风后人影几近狰狞,尖锐的女声、惊悚的字句,刺得乌云缨全然呆立在殿中:琅雪丹,她在说什么?
看着眼前这张脸,即使是惨白,也是极美的,琅雪丹眼中满是妒恨,不过只要一想到她往后的处境,又全然转为快意。她踱步上前,轻蔑地单指挑起乌云缨的下巴,“好在大巫慈悲,悯怀乌氏一族,已经向国主献一良策。”
“乌云缨,你也算姿色过人,就是不知去了那大夏节度使的后院,是否还能独受恩宠呢?”
“哈哈哈哈哈——”
字字如刀,句句如剑,血淋淋地刺向乌云缨的心脏,她张口,却发现自己干哑地一句反问都问不出。
“——住嘴!”
一道远处的斥责声让琅雪丹的大笑声戛止,她目光不由落到了乌云缨的身后,而后扑通一声跪倒,骇声道:“殿下。”
月承颐的眉间早已拧成了川字,他衣袖一甩,厉声让内侍请太子妃回宫。空气中划过细微的几下挣扎,而后一声落锁后整个殿中沉入可怕的安静。
“——阿缨。”月承颐几步上前抬手欲拉住乌云缨,却反被人推开。
乌云缨踉跄着后退,心中只觉得恶心,在琅雪丹说出那些话语之后,这人居然还能这般亲昵,在她推开他时,竟然还一副受伤的姿态。
“月承颐,方才琅雪丹所言全是真的?”不理会月承颐的惺惺作态,乌云缨继续厉声诘问,“阿朝今年才十六,我父亲战亡的时候他还小,多年来在月都也从未要求过他武功韬略。是你说,莽苍来袭,黑云骑需要乌氏统领振奋军心,故而上月他才匆匆挂帅。”
“现在,你们竟然说他乌云朝通敌叛国,证据确凿。他勾结莽苍,泄露边境布防图?他赶到下阳关不过数日,如何泄露!”
“将这叛国的罪名压在一个孩子身上,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月承颐看着往日里温柔端雅的人此刻双眸血丝弥布,绾髻散乱也有几分疯癫,他没辩驳没否认只是咬定,“阿缨,我知道你不信。可是安将军已将黑云骑全数缉拿,奸人耐不住酷刑,拿出了与莽苍暗通叛国的书信,经核验,确实是乌云朝的字迹。我也不相信,一直在前朝斡旋。”
“只是,如今铁证如山,分辩不得。”
——分辩不得!
四个字响亮铿锵,震得乌云缨一口腥甜漫上咽喉。
见乌云缨闭着眼不说话,月承颐又软和道:“下阳关一役,月西虽是成功守下下阳关,可举国已是兵弱粮缺。半月前,莽苍再次出兵来袭,安将军说要除外敌先除内贼,否则护国有心守民无力。阿缨,莽苍来势汹汹,我——”
乌云缨面无表情地看着月承颐,眼神空洞:所以,月西皇族选择牺牲阿朝、牺牲她、牺牲乌氏?
“好在皇姐已经求得了二皇子助力,大夏节度使已在出兵相助的路上。”
“只是,节度使他说——”月承颐有些涩舌,“需要予你与他,他不仅可相助平定莽苍,还愿请旨大夏以‘除外必先安内’之名,助月西统一四藩。”
一时间,乌云缨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心中的悲恸绝望如那不断翻涌上涨的潮水淹得她窒息,她只恨自己生产当日没随阿朝一道死了干净,省的看曾经枕边人如今这恶臭的嘴脸。
在乌云缨怔怔地盯视中,月承颐又道:“阿缨,君父已经答应我了,只要你去,乌氏阖族不仅可以免于诛杀,等此番稳下安氏、平定莽苍后,也会第一时间为云朝沉冤昭雪。为了月西、为了乌氏、为了云朝,也为了我们的孩子,去吧——”
月承颐,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乌云缨浑身颤抖着,一颗心拧的纠绞,嘴里的腥甜随时都会涌出,曾经的种种、件件,啪嗒一声于此刻全数崩塌。更可悲的是,她居然还看清了月承颐哀求的目光,甚至他的目光中,依然有着深情。
空荡的殿中回荡着余音,乌云缨悲切地转过身,不愿再看这人一眼。
“——阿缨。”
突地,衣摆的下侧被一只大手攥紧,乌云缨茫然地随力转身,转过头的霎那间她瞳孔一缩:月承颐,竟然跪在了她的面前。
“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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