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月西、南沂、琅北同列四藩,虽为小国势微需要岁朝礼觐大夏,但月西与其他三藩不同,它地理独特、物产丰足,即使是边陲的西关辖与莽苍接壤时有冲突,但在兵强马壮的国威下,于其也不过是多了些异族奇珍赏玩。
月都作为月西的都城,自建都以来已有三百余年,随着一代代国主的励精图治,月西日益国强民富,国都也日渐繁华昌盛,即使是酷暑寒冬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城墙高耸巍峨高大,一个个门洞里往来的车队商旅进出不绝,混杂着官音俚语热闹非凡。进城的一侧设置了关卡依次检查通行,虽谈不上畅通无阻倒也秩序井然。今日却是不同,入城的通道无人排队,倒是东西两侧乌压压地集聚了一堆人,围在一起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天。
渐渐地远处的东方露出了微白,星光隐去,红日在天边出现,万千霞光从破晓处晕开,染就一片光华璀璨。辰时,随着一行车队越来越近,两侧聚涌的人群全都兴奋了起来。“来了,来了!”
马蹄声鸣鸣轰隆,一眼望去,首先入目的就是一展军旗,迎风飘扬招展,整齐队列的兵马蜿蜒宛如黑龙绵延渐进,点睛之处是中央那一辆明显经过特殊改造的马车,它缓缓而行,内陈的珍宝,耀眼夺目。
那是一株三层的、造型瑰丽的巨树,圆底微隆,团簇的云纹架拱如神山落坐。黄金做干,挺立凌霄,缠枝升腾好似要直接天宇。虬枝蔓叶垂挑交错,镂空中间或花蕾叠现,宝石做果,金乌立上,昂首翘尾多姿。
日光下,通身流光,璀璨剔透。当齐聚的民众们看清这宝树,全都大张着嘴愣怔着,等马车驶过,不约而同地追望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般发出一阵阵惊呼。
“天啊——”
“神树,这是神树啊。”
“金子做的,还有宝石,这得值多少银钱啊。”
……
许是听到了民众的议论,前方行进的行伍中一名武将骑马而出,他虽身材高瘦,气势却很足,环顾左右朗声道:“此乃扶桑,汤谷精萃,根相缠依,栖日之树也。”
声音朗朗,直震云霄!
扶桑?!
混杂在人群中的多府暗探各自心惊着:栖日之树?
——这乌家,难道是想借这树意有所指那明日之阳?
没理会这短短数语的影响如何,乌竹扫视四下后自顾入列。车队迤迤然驶过人群,甫一来到了城门口,就发现竟早有一队人马在此等候多时。看到他们一行,那些人同时露出一抹亲切的、欢迎的、诚挚的笑容。
没待乌竹下马核验文书,铁铸的城门就在刺耳的“嘎——吱——”声中打开了。一个皮肤白净、五官端方的中年男子从在一旁等候的队列中疾步而出,殷勤地走到马旁,热情道:“来人可是乌竹乌先生?今日,乌小姐进宫,国后娘娘留了小姐用膳,后来见小姐心绪挂牵先生,所以命齐某来此接迎先生一行入城。”
乌竹双眸中快速闪过一抹异光,小姐今晨竟然进宫了?他嘴角微扬,恍然大悟地下马几个大步就走近了齐大监,很是感念地行礼道:“草民谢过国后娘娘,也谢过齐大监。”
齐大监笑得更亲切了,“请——”
……
月华宫里,两方掐丝珐琅添火盆散发着暖热,沁的莲梅瓶里的梅花幽香袅袅。珠玉镶嵌的紫檀百鸟朝凤锦屏前,琅宁一身正红凤鸟花卉暗纹褙子,神态慵懒地靠在绣金鸾凤纹的迎枕上,执书翻看。
塌旁两侧的仙鹤香炉散出丝丝香雾,宫女们垂首静立一旁,一时间,明间里安静非常,甚至能清楚地听到琅宁指尖在书页上滑动的声音。
约莫半刻钟后,一个脚步声渐进,不多时身着青色菱纹袄袍的宫人挑开帘子入内,上前禀道:“国主娘娘,乌大小姐进宫谢恩了。”
“哦?”琅宁抬起头,扶着下侧的宫人坐直身子,脸上带了丝笑,“赶紧请进来。”
“是。”
月华宫是月宫中的四大主殿之一,碧瓦飞甍雕梁画栋间尽显威严。乌云缨站在庑廊上,入目的朱楼雪色刺得她心神难定:从这儿只需一刻钟便能到月虹殿,前世禁足的半月里,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梦到自己从这里带回了孩子……
“乌小姐,国后娘娘请您进去。”
乌云缨垂首应是,低眉浅笑时无人察觉到她的深呼吸。慢慢地,她抬步从宫女挑开的帘隙中入内。
琅宁端坐在榻上,见乌云缨缓缓走近,没待她行礼就笑着指着身侧的软杌柔声道:“云缨,别多礼了,快坐,身子可好点了?”
“来人,看茶,上今冬新进的银枝雪叶。”
乌云缨恭敬地行过礼问过安,才在素若姑姑的轻扶下落座,“多谢娘娘关心,已经无碍了。劳烦娘娘请了太医入府,云缨心里实是不安,故而今日早早便来请安谢恩。”
琅宁笑着拉过乌云缨的手道:“傻孩子,你母亲早逝,父亲又常年为国戍守在外,本宫多有关心也是应该的。”
忽地,她似有所感,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乌云缨的垂鬟分肖髻上感怀道:“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我记得,你的生辰是在初夏,及笄可有准备起来?”
“是在明年的初夏。”乌云缨心中一冷,面上却是羞红道:“至于及笄,父亲,父亲应有所安排的。”
“你父亲虽好,不过到底是男子,不及妇人心细。”琅宁抬手理了理乌云缨耳边散下的青丝,“且先看你父亲安排,不过若是典仪上有所不周全,孤也愿为出上一份力。孤膝下只有承颐一人,虽然陛下待我极好,但在这深宫里却也常感寂寞,总想着,若是有个女儿陪着得有多好。”
乌云缨心里又冷了几分,她知道这话里的玄机,却也顺着回应道:“只要娘娘不嫌臣女愚钝,臣女定常来向娘娘请安。”
“好,好!”
一时间,屋内其乐融融,暖得让那冬日里的冷寂隔阂消融殆尽。日光从万字纹的窗棂上透进来,照在榻上黄花梨木的小几上,温暖宜人。
宫人上前摆上两盏新沏的茶,琅宁目光先是落在了氤氲的茶烟上,而后她接过一盏柔声道:“云缨,你也尝尝这茶。还有茶点,我记得,幼时你来我宫里,最是喜欢这个。”言语间亲昵极了。
乌云缨嘴角含笑地点了点头,她揭过茶盏小小地抿上了一口,放下时赞道:“娘娘,这银枝雪叶口齿留香,果真名不虚传。”
说话间,有宫人隔着帘子禀道一声“二殿下来了。”随后,一人挑帘入内,在屏风旁解下貂氅,一身石蓝色的吉纹暗花直裰,清贵雅致。头上簪着一只竹节纹的青玉簪,鬓间有些微湿,却反而衬得面如冠玉、风姿无双。
“母后——”请安的男声温雅柔和。
月承颐!
乌云缨只感觉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似乎下一秒就要破胸而出,忿恨与冷静在脑中像两个小人厮杀对峙。一瞬间,仇恨全部占满了她的心神,她想:她可以在上前两步请安时拔下金簪刺进他的喉咙,杀了他!
可下一瞬间,袖下指甲掐入掌心的刺痛又让她清醒,只是死太便宜他了!她要让她生不如死。
月承颐行礼后双眼一亮,欣喜地看向乌云缨道:“阿缨妹妹也在,近日,身体可有好点了?”
“多谢殿下关心,已经无碍了。”
少女垂首屈身回礼,一身藕荷色的云纹袄裙并牙白色缠枝纹褙子,素净清雅。行礼间的裙裾微扬,步摇玲珑,袅娜聘婷。
月承颐闻言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
待乌云缨起身间,又细细地看了看,忽然间月承颐觉得相较于记忆中的模样,阿缨妹妹好似消瘦了许多,也好似……冷淡了许多。
“母后,看阿缨妹妹似是清减了许多。医经上有言‘冬藏’二字,讲究一个温补滋养。不若今日再请太医一观,增减新方间也能消未起之患。”
虽然知道月承颐想要卖好,不过乌云缨还是主动搭上这个梯子。她低下头,状似踌躇地语塞支吾道:“多谢殿下关心,只是今日怕是不行——”
“为何不行?”琅宁拉过乌云缨的手,一副“有什么事还能比你的身体重要”的不认同。
乌云缨孺慕地回握,不经意间又扫了一眼窗外,“今日,父亲派回月都的人约莫到,家中只小朝一人,我担心——”
“这有何难。”月承颐摇头失笑,眼神得到母后的许可后直接转头吩咐宫侍道:“请齐大监带人去城门处候着。”
“是。”
“这——”乌云缨还想再拒却被素若劝下。盛情之下,她面上羞赧地起身福礼,“多谢娘娘,多谢殿下。”
……
直至过了申时,乌云缨才回到府中。
马车刚一停下,等候多时的白芨就追至车旁,隔着车帘关心地问道:“小姐,您可算回府了。今日进宫怎么这般晚,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不过是娘娘留了用膳所以晚了。”乌云缨扶着白芨的手缓缓下车,只不过刚落地时,她一个脚软没站稳微微有些踉跄,不过很快就在白芨有力地牵扶下站稳了,“竹叔可到了?”
“午时便到了,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在了前院。还有,与乌统领一道回府的内监侍卫,也妥帖打点送离了。”
乌云缨倚靠在白芨的身上,静静地听着回禀。等过了二道门,她才低声道:“白芨,稍后你去前院,请松伯、竹叔一个时辰后再来书房见我吧。现下我有些头痛,想缓一缓。”
“小姐——”
雪后的盛阳明烈,可人沐浴其中却感受不到温暖。远远地,几声鸟鸣嘶哑,乌云缨抬头欲寻,却对上白芨眼中的担忧。
“没事,不过是在马车上受了些颠簸,缓一缓就好了。”
月都的道路怎么会颠簸?必是小姐在宫里受了委屈不愿声张,就连回府了都还要强撑着。
白芨只觉得一颗心都揪成了一团,张口欲言了许久可最后也只是哑声地说道:“那奴婢给您再多缝几个迎枕放在马车上,日后您靠着就不会像今日这般难受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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