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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天气,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就下起了滂沱大雨。
一声炸雷响过天际,犹如利斧劈下,地动山摇。
与雷声同时响起的,是伯爵府凄厉的尖叫声、呼喊声、求救声。
人群在四散奔逃,官兵们在提刀缉拿。
府内的宴桌被掀翻,丰盛的菜肴洒了一地。
门窗上大红的“囍”字被扯落,扔在屋檐下,染红了哗哗而下的雨水。
那一抹刺目的“红”,昭示着今日之喜庆,也昭示着今日之浩劫。
厢房里。
女子瘫坐在地,仰头看着面前的人。
她身着华丽的嫁衣,面施浓妆,眉目间激荡着深不见底的绝望与愤怒:“许之墨,今日可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成亲?”
叫许之墨的男子嗤笑一声,蹲下来,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你金毋意这张脸确实是倾国倾城,只是可惜了,我已心有所属,又怎会真的娶你进门?”
“心有所属”四个字,如一把利刃捅进金毋意的胸口。
她滚烫的泪水一泻而下,满目的恨意对上他满目的凉薄,“你既心有所属,为何又要与我订亲,为何要来祸害金家?”
许之墨面色阴沉,“不与你订亲,我如何能获得金明赫的信任?没有金明赫的信任,我如何能顺利地拿到金家谋逆的证据?”
他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而没有今日这场婚礼,我又如何能将你们金家全族一网打尽?”
金毋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明明如此熟悉的面容,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
“你竟是……如此歹毒。”
许之墨用指尖摩挲着她细滑的脸,语气也变得格外温柔:“吓到了吧,没办法,谁叫你摊上了金明赫这个父亲呢?”
他温柔的语气让她刹那间有些恍惚。
在此之前的那些日子,他对她小意温柔处处体贴。
庙会时为她祈福,灯节时陪她赏灯。
且还隔三岔五送来衣物首饰以示挂念。
订亲那日,他逆光站在金家后院的台阶下,一袭青衫,温润如玉,对着台阶上的金毋意郑重许诺:“你我皆庶出,成长多不易,愿以我之力拉你出淤泥,还你自在,予你幸福,为你掌灯,陪你前行,自此一生相携,莫失莫忘。”
好一个“拉你出淤泥”,狠狠地击中了金毋意的软肋。
她是金家庶出的女儿。
娘亲李曼云出身于烟花之地,几年前亡故。
自她懂事起便知自己不受人待见,家中除了父亲会偶尔对她嘘寒问暖,再无一人关心她的死活。
金家老夫人更是毫不客气地斥骂,“毋意之母污了我金家门楣。”
她不抱怨、不反驳、不擅自出现在人前。
犹如一个不存在的人,安静地躲在金家简陋的后院里,活得沉默寡言,无声无息。
她以为自己一生都只能缩在这方窄小的天地里了。
但侯府的许公子出现了。
许公子站在光里深情地说,要将她拉出这“淤泥”!
那一瞬间,他也成为了她人生里的光。
她回以重诺:“必不负卿。”
自此,金毋意开始等待着成亲的日子。
等待着早日成为他的妻。
但她等来的,却是他身着补服带着一众官兵来查抄整个金家。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光线幽暗的厢房。
也照亮了金毋意倾城的容貌。
盛装之下,她面色悲凄,眸中蓄满泪水,“我父亲是不会谋逆的。”
许之墨又是一声嗤笑,站起身来:“金明赫有心要谋逆,又怎会让你一介女子知晓?”
金毋意语气坚定:“我父亲绝对不可能谋逆。”
许之墨转身在屋内踱步。
绣着白鹇的补服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脚上的云纹青靴来来回回,时不时地踩在她嫁衣的衣摆上。
精美的布料瞬间染上了他靴底的污泥。
“不管你信不信,金明赫的谋逆罪已是证据确凿铁板上钉钉,宫里的主子向来容不得叛臣,估计这几日就会行刑。”
许之墨停下脚步,睥睨着她:“金家人都得死,包括你。”
一听到“死”字,金毋意有片刻的失神。
随后肩膀一松,整个身子都软下来,瘫在了满是污泥的嫁衣上。
这身嫁衣,还是成亲前他差人送来的。
送嫁衣的小厮彬彬有礼:“公子说,婚期在即,金姑娘万不可因绣嫁衣而累坏了身子,故尔在长丰衣铺订制了这套衣裳,公子还交代,若金姑娘觉得这套衣裳不合心意,不必勉强留下,到时公子自会领着金姑娘去衣铺挑选,直至挑到满意的为止。”
多慰贴的说辞啊!
多狡猾的伎俩啊!
口蜜腹剑步步为营,那时他便已为今日布好了局吧?
金毋意咬住牙关,含泪抬头,“一定是你在背后捣鬼,是你在栽赃陷害,金家究竟何处得罪了你,竟让你丧心病狂至此?”
许之墨转身坐进旁边的交椅里。
一手扶额,一手轻敲着交椅的扶手:“既然你已是个将死之人,我也不怕跟你实话实说,上头早就在盯着金家了,并下令让顺天府尹郭庭轩暗地里查探,偏偏郭家老头儿与你父亲交情匪浅,直接拒了这桩案子,这便导致郭家人在一夜之间下了大狱。”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就连他的女儿郭婉儿也跟着进去了。”
那声叹息落到了金毋意耳中。
她怔了怔,从地上爬起来,步步逼近他。
繁复的嫁衣热烈似火,发间的钗镮叮当作响,“所以,你真正属意之人……其实是那位郭婉儿?”
许之墨也本能地起身,迎视着她,“还算聪明。”
金毋意声音发颤,手指卷进了肉里:“所以,你是为了救出郭婉儿,不惜……假意与我成亲,不惜陷害整个金家?”
许之墨没应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屋外的雨哗哗不止,夹杂着零碎的哀求声。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脸上阴沉的笑。
金毋意已行至近前,看着他。
当初有多期望成为他的妻,此刻便就有多期望能杀死他。
但此刻她杀不死他,
他身长八尺,武艺超群,腰间还悬着随时出鞘的长剑。
而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已。
她恨他,也恨自己。
“我的命,你现在便拿去吧。”
她对他鄙夷一笑,眸中露出几许决绝与无畏。
许之墨玩味地打量着她,如同猎人在打量着自己的猎物。
随后他唤了声“来人”。
长随阿四应声进屋:“公子请吩咐。”
“外面的人都已拿下了吧?”
“回公子,跑了一名下人,其余人等皆已拿下。”
“竟然还有漏网之鱼?”许之墨瞥了眼屋外的雨帘,踱了几步,再次玩味地看向金毋意:“你我好歹相交一场,这样吧,我放你一条生路。”
他的神色意味深长,伸手指向屋内的后门:“你现在便逃吧,至于是否能逃出生天,就看你运气如何了。”
金毋意顿住。
连一旁的阿四也吃惊地看着主子。
“还愣着做什么,莫非不想逃,想逼我杀你?”
许之墨的嘴角浮起一抹怪异的笑。
大颗的眼泪从金毋意眼眶滚落,“许之墨,你骗我、辱我、轻贱我,害我父亲,毁我金家,致我家破人亡道尽涂穷,今日你若不杀我,来日,我定会想尽办法取你性命。”
许之墨不屑地挑眉,“好啊,那我就等着你来取我性命,最好别让我等久了,否则,就没趣味了。”
金毋意冷声应下,“放心,我不会让你久等的。”说完转身踉跄着从后门出了屋子。
后门外的甬道直通伯爵府一处暗门,穿过暗门便可逃出府邸。
阿四看着金毋意消失的背影,不解:“公子当真……就这么放她走了?”
“辛辛苦苦捕来的猎物,总得要逗弄一番才有意思。”许之墨舔了舔后牙槽,也不紧不慢地往屋前走:“咱们今日只需查抄金家、押送犯人,至于追捕逃犯之事,不如让北镇抚司去帮忙。”
“公子的意思是?”
许之墨立于屋外的台阶上,眯起眼眸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那些锦衣卫索命的手段可是五花八门啦,她金毋意不是不怕死吗,那就让她去诏狱里体验体验何谓剥皮剔骨、何谓碎尸万段吧。”
阿四听得后背一冷,不再言语。
许之墨伸手去接檐下哗哗的雨水,“也不知天牢里的婉儿如今可还安好,不过不要紧,我很快便能接她出来了。”
暴雨如注,雷电交加。
整个世界好似都泡在了一片汪洋里。
金毋意冒雨前行,跌跌撞撞穿过曲折的甬道,终于在院墙下找到了那扇不起眼的暗门。
她松了口气,急忙开门而出。
一只大手突然从斜里伸出来,捂住她的嘴,一把将她拉到了墙根下。
金毋意愕然抬头,一个劲瘦的少年印入眼帘,“梦时。”
叫梦时的少年松开她,警惕地朝四周张望几眼,百感交集:“我守在这儿本是想找机会救小姐的,没想到小姐自己逃出来了。”
金毋意心头一暖,脸上的泪水混着雨水落下来:“幸好,你没被他们抓到。”
“就凭他许之墨也想抓到我,做梦。”
少年拧干湿透的衣袖,为她拭去脸上的水泽:“小姐别哭,我现在便带小姐离开这里。”
他递给她一把雨伞,背朝她蹲下来:“小姐上来吧。”
明明他自己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却还为她捂着一把伞。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撑开伞,扒在了少年瘦削却硬朗的背上。
凄风苦雨,步步难行,所幸他们还能互依互伴。
他是她的护卫、仆从,更是金家后院里陪着她长大的人。
李曼云在死前哽咽叮嘱:“梦时啊,你记住……要护好小姐,别让小姐被人欺负。”
他以额触地,立下重誓:“我必以命护主,至死不渝。”
重重的雨幕一眼望不到尽头。
灰暗混沌的天地间,她湿透的嫁衣成为一抹夺目的亮色,冷艳而凄绝。
金毋意在少年耳边低语:“梦时,我们得逃出城去。”
“好,我带小姐逃出城去。”
“梦时,我们得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杀死许之墨。”
“好,我一定会帮小姐杀了许之墨。”
一个多时辰后,他背着她到达了城门口。
但此时的城门口却已是重兵把守,插翅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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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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