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躲在街边的屋檐下,远远窥望着巍峨的城门。
城门口立着披甲的侍卫,两边还摆着寒气森森的拒马。
凡通过城门者皆须验看身份文碟及路引,否则不予出城。
一男子无文碟不惜硬闯,领头的侍卫挥枪一扫,那枪头便狠狠戳进了男子的胸膛。
迸出的血如一股细泉,洒了一地。
金毋意垂下眼帘,避开了那血腥的一幕。
梦时低声安慰:“小姐放心,这些官兵不可能一直守在城门口,待过几日他们撤离,咱们再想办法逃出去。”
过几日是几日呢?
眼下他们无处容身无以果腹,又能平安地熬过几日呢?
金毋意看了梦时一眼,低头不语。
雨变小了,街上行人多起来。
偶有骑着快马的锦衣卫一闪而过,溅起一路水花,吓得行人纷纷避让。
身后是一间茶肆,里面人声嘈杂,议论声不时的从大堂飘出来。
“听说没,伯爵府出大事儿了,今日那金伯爷嫁女儿,女儿没嫁成,反倒惹得全族被抄家问斩。”
另一人接下话头,“据说带着官差来抄家的人,还是那位要迎娶金家女的新郎倌儿呢,这可是比话本子还要离奇,也不知金家有没有人能侥幸逃出来。”
“自然是有人逃了,否则这城门怎守得这般严,连街上也多了好些锦衣卫。”说话的人长叹一声:“若是落在锦衣卫手里,当真就是比死还惨了,那个姓顾的锦衣卫指挥使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罗啊!”
……
金毋意盯着脚边的湿地,将议论声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
她早料到许之墨的险恶用心,表面上是放她一条生路,实则却是想让她死得更惨烈。
但她别无选择,她要在他的险恶里搏出一线生机。
“梦时,既然逃不出去,咱们便不逃了吧,留下来。”
“小姐?”梦时不解。
金毋意看向少年:“记不记得,在咱们的后院里有一口隐蔽的枯井,父亲嫌那口井荒着可惜,便在井下凿了两孔地窖,窖中储藏着府中所必需的衣食、盐巴、棉被……”
“小姐想再回金家?”
金毋意遥望森严的城门,轻舒一口气:“最危险之地亦是最安全之地,与其在城中像野狗一般逃蹿,不如躲进金家地窖里,多躲一日,便是多一日的盼头。”
梦时隐有忧色,“小姐当真想好了?”
她点头,“嗯,想好了。”
“好,那我陪小姐回去。”
绝境处,生与死仅在一念之间。
若能生,自是福星高照,若是死,则也是天命难违。
两人先寻了一处僻静的废墟藏身,至夜深时才返回伯爵府的那道暗门外,但门已被栓死,进不去了。
少年脱了身上的外衣,将金毋意牢牢绑在自己背上,继而纵身一跃,爬上两丈高的院墙,片刻后顺利落到了院墙另一边。
府内静悄悄的,不见一个巡逻的官兵。
主院位置隐有烛火溢出,许是有人在值守,但守卫并不森严。
谁能想到呢,竟还有金家人敢回来。
两人穿过影影绰绰的甬道,直接进了后院。
又找了把长梯放入井中,摸黑下到了井底。
打燃火折子的瞬间,眼前赫然出现两孔地窖。
窖中码着无数条鼓鼓的麻袋,里面便装着金家历年储备的物资,吃的用的一应俱全。
金毋意定定看着那些麻袋,如同看到了活下去的生机。
她简单收拾了一遍,找了件素净的衣裳换上,卸下一头乌发,席地坐在了摇曳的火把下,久久沉默不语。
梦时递来干粮饼:“小姐吃些吧。”
她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一日没进饮食,又怎会不饿呢?
少年目露忧色,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短短一日,她几乎经历了别人一生所经历的悲苦,新郎背叛、家族被抄、四处奔逃。
他们看似回到了金家,却是再也回不去那个原本的金家。
“小姐觉得……伯爷真的会谋逆吗?”少年小心翼翼地问。
“不会。”
她语气肯定:“金家是京城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父亲更是皇上亲封的荣?伯,衣食无忧尊荣尽享,又怎么可能会去谋逆,这一切不过是许之墨的栽赃陷害。”
“早知如此,在许之墨第一次踏进后院时,我便该杀了他。”
少年愤恨地握了握拳。
金毋意闻言沉默下来。
她心里也有许多这样的“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与许之墨结识,不该接受他的“示好”,不该任由他靠近,更不该接受他的提亲并一步步踏入他布好的局。
痴心错付。
引狼入室。
而今只剩荒唐苦果!
“小姐想哭……便哭吧。”他瞥见她眸中闪现的泪光。
金毋意垂下头,藏起自己的情绪。
好一会儿后突然抬头,怔怔望着火光下的少年,“今日茶肆中有人提起锦衣卫一位姓顾的指挥使,你之前也常在府外走动,可知此人是何来历?”
“小姐为何突然问起他?”
“因为……”
她顿住,片刻后才继续说下去:“倘若我们迟早有一日要被锦衣卫抓到,知己知彼,总好过心中无数。”
少年兀的沉默了。
对望的瞬间,相顾无言!
随后他屈身坐下,娓娓道来:“此人名叫顾不言,是顾家大房独子,在京城颇有些名头,据说当今太后是其姑母,其父定国公曾率军与南蛮**队大战碧逻城,结果战死了,多年后他为报父仇,率五千人同样在碧逻城大败南蛮国六万人,用的是毒攻。”
“毒攻?”
“当时正蔓延瘟疫,他将诸多疫尸扔进敌军阵营,致六万敌军染疫而亡,无一幸免,据说尸体码成山丘,恶臭阵阵,其场景惨绝人寰目不忍睹。”
“还有三年前,轰动京城的军饷贪没案也曾牵扯到顾家二房,他持刀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叔父,连眼也不带眨一下的,反正旁人提起他时皆道他心肠冷硬手段歹毒,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坐稳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
火把在“嗞嗞”燃烧,金毋意却听得心头发冷。
这个人每一处来历,都预示着他们的死期。
“那他……年岁多大?”
“巷间童谣称他‘年及弱冠,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应该也就是弱冠之年吧。”
少年眉目间浮起不安之色:“小姐,那锦衣卫的诏狱犹如地府,向来是有进无出的,咱们万不能被锦衣卫抓到,万不能落到顾不言手里。”
她也知“万不能”,可若是有“万一”呢?
金毋意怔怔盯着屋内的麻袋,一时竟分不清眼前之景究竟是生机还是末路了……
两日后,一队锦衣卫驱马来到了金家。
为首的男子一袭明艳的飞鱼服,身姿颀长而挺拔,白皙的面容如被刀削斧凿,皮相与骨相皆是一流。
俊美如玉,却也是冷硬如铁。
几名顺天府差役正聚在一处斗蛐蛐,一眼望见那名男子,犹如望见了厉鬼,连蛐蛐也来不及收起,慌忙起身行礼,“顾……顾大人,您来了。”
顾不言飞身下马,也懒得理会他们,手握绣春刀径直入了府。
差役们只得战战兢兢跟在他身后。
此时的金家已然不见往日的繁华,府中值钱的物件儿皆被抄走。
放眼望去一片清冷空旷,如被水洗过了一般。
顾不言四处转了一圈。
行至一僻静地时鬼使神差停下来,“这里竟然还有个院落?”
领头的差役恭敬作答:“回大人,这里是金家后院,里头简陋得很。”
顾不言提起长腿走了进去。
院内确实简陋,各处皆堆放着杂物。
唯有两间屋子收拾得稍稍妥贴些,其中一间屋子还被漆成绿色,翠盈盈的,门口的案桌上整整齐齐码了好些书册。
顾不言环视一眼:“此处何人居住?”
“回大人,小的听说这里原先住的是金家一位不得宠的小妾,后来小妾亡故了,又住了一位不得宠的庶女,毕竟嘛,得宠的人又怎会住在这般破败的院子里。”
顾不言踏上台阶,往两侧门廊看了几眼。
在西侧门廊的壁上印有两道齐人高的污痕,如两道平行的细线。
底下地砖上还隐约可见几道凌乱的脚印。
一看便知是男子脚印。
他弯腰蹲下,用指尖搌了搌那印有脚印的灰土。
灰土上还带着淡淡的润泽,显然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这两日你们可进过这院子巡视?”
差役脸上挂不住,“小的与同僚们也就……抄府那日进来过,至于这两日,许大人仅是让小的们在此看守,没说要各处巡视……”
“许大人?可是顺天府治中许之墨?”
“回大人,是的。”
顾不言一声轻笑,隐隐露出不屑。
随后直起身,指着壁上的污痕,“这里之前应该放了一把梯子,这两日有人进来搬走了梯子,倘若不是你们,那便是旁的人了。”
差役惶恐地张大了嘴。
顾不言在屋内转了一圈,负手立于台阶下。
目光如冷箭般穿过院中的杂物、逼仄的空地、不高不矮的院墙,最后落到了墙角一处简陋的雨棚旁。
雨棚里码着一些干柴,旁边有一口不起眼的水井。
他行至近前,往井里看了一眼。
井是枯的,里面漆黑一团。
井口内壁上却赫然印着几道新鲜的泥印。
“江潮,你也去搬一把长梯过来。”
“大人这是……”
顾不言的眸中闪出冷光,“那名在逃的金家人,或许就躲在这口枯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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