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时节,春光如练,细雨蒙蒙,绿竹猗猗,飒飒叶影深处坐落着一座八角亭,匾额题名“风波亭”。
石阶生出少许青苔,蜿蜒向上,映出一色青绿衣角。
亭中有一石桌石椅,正有一女子静然沉坐其中,神情不悲不喜。
仔细一瞧,她虽容貌姣好却透着几分病容的苍白,偶有清风拂过时,时不时掩帕轻咳几声。
一旁的侍女查看四周,叹了口气,“二小姐,现在没有举人经过这里,可以不用再装了。”
兰竹面色平淡,随手将锦帕放在一边,信手斟茶,抵至唇边轻茗,幽香茶水灌入肺腑,“现在什么时辰了?”
芙蓉仰头看了看天色,老实回答,“快酉正了吧,二小姐,我们该回去用膳了,不然老爷和夫人会担心的。”
“走吧,回府。”女子拂袖起身,径直走出亭外。
行动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决然不似身患病疾之人。
芙蓉面上一喜,急忙收回自家小姐的手帕,连忙跑着跟上去,叽叽喳喳得像只雀鸟,“二小姐,你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一年,一共遇到了三百一十四位赴京赶考之人,其中有三十位是解元,两位省元,每一个人都赠送了盘缠和干粮。”
女婢歪头,“二小姐,你究竟想干什么啊?”
“芙蓉,撑伞。”兰竹没有回答。
侍女依言,伸手一推,竹骨油纸伞顿时如花绽放,伞面水墨修竹栩栩如生,顶在两人头顶隔绝微凉雨丝。
兰竹仔细研究过,撑伞除了遮阳挡雨,还可以增加氛围意境,也能更容易让人见之不忘、一见钟情,而且还可以防止晒黑,保持容颜白皙。
若是坚持不懈,时不时咳嗽几声,再加上熏出的一身清苦药味,还能躲避婚约,成功营造一个缠绵病榻时日无多的形象。
长此以往,既能躲过兰家的强制成亲,还能博得那些赴京赶考读书人的怜惜心疼。
若能借此远离兰家成功脱离苦海,简直是一举多得。
芙蓉没有忘记,再次问一遍,“二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她们的钱财不多,本就是积年累月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如今不但不用在自己身上,反而还白白赠送他人。
兰竹侧目,不答反问,“我让你记的东西可都一一记下了?”
芙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本记名册,“二小姐,所有接受过你银两赠与的人都一五一十地记下来了。”
“我看看。”兰竹接了过来,一页页翻过。
记名册不厚不薄,却记下了三百多人,皆是清一色正值青年的考生。
太老的她不喜欢,毕竟她也肤浅,太年轻的又还在乡试、会试,挑挑拣拣,才凑齐这册上样貌端正的三百余人。
左面是笔墨简单勾勒的人物肖像,防止兰竹记忆错乱无法将姓名与人一一对上,闹出乌龙;
右面则是人物基本信息以及所赠银钱盘缠,她的钱财每一笔都要精打细算,不可以打水漂,遇见容颜好看的、谈吐不凡的就给的多一些,其余则少一些。
广撒网重捕捞,这么多举人赴京赶考,总有一个人能脱颖而出金榜题名。
届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愁日后逃不出兰家的控制。
兰竹这般一想,不由生出喜悦与期待,眼波流转时顾盼生辉,“读书人迂腐守礼、循规蹈矩,我帮了他们的忙解决路上盘缠和干粮,再引诱他们对我生出情意,等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兴许我也能捞到一个糟糠之妻的名。”
芙蓉眉眼一皱,小嘴一撇,不甚理解,问得没心没肺,“二小姐为什么要当糟糠之妻,老爷不是已经帮你选好姑爷了吗?”
话音一落,兰竹眸底瞬时冷光寒意闪过,讥讽嘲笑之意甚浓,“姑爷?他算哪门子的姑爷?一个肥头大耳、油腻粗鄙的四旬鳏夫而已,他那逝去正妻留下的一儿一女比我年纪都大,还想让我嫁给他做续弦填房?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们不怕颜面无光,我可……”
声音戛然而止,两人倏地顿住脚步。
说曹操曹操就到,果真是乌鸦嘴。
细雨渐停,绿竹幽径中赫然出现一幢肥大的身影,穿金戴银,俗不可耐,蓄着八字短须,两眼放着金光。
林甲杨装模作样地捏了捏胡须,眯着眼睛感叹道:“兰二小姐,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兰竹目色冰凉,有缘,恐怕是孽缘吧。
芙蓉欲俯身行礼,“姑爷……”
兰竹一把制住她的动作,忍受着来人不适的打量目光,咬牙切齿,“我说过不会嫁给他,你拜什么姑爷?”
她的话语显然已含几分愠怒,芙蓉怯生生地缩了回去,抿唇道歉,“对不起,二小姐。”
兰竹不再言语,芙蓉虽是她的贴身丫鬟,可心却并非对她忠心耿耿。
说到底,她先是兰家的人,其次才是她兰竹的人。
林甲杨向她走来,摇摆的身躯像极了摊贩里售卖的不倒翁,头重脚轻,摇摇晃晃却怎么也倒不下。
男人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吐出不堪入耳的淫词秽语,“美人儿,美人儿,来让为夫亲一个。”
说时迟那时快,林甲杨提着肥胖身躯腾地向她飞扑而来,隔着老远,一股刺鼻浓烈的酒味就争先恐后涌入鼻腔。
女子忍不住蹙眉,他到底是喝了多少?
兰竹眼疾手快,立马闪身一躲,下意识捏住鼻尖,“林老爷,你醉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林甲杨眼里冒着淫光,舔了舔嘴角,搓搓手掌便迫不及待扑过来,嘴里酒气熏天,嘿嘿笑道:“兰二小姐,反正我们都快成婚了,日后就是夫妻,不如就由夫人来送夫君回去吧。”
痴心妄想!这个老不羞!
兰竹连忙侧身躲闪,幸亏林甲杨喝多了酒,行动受阻,步履踉跄。
不然就凭他那肥大虎躯,走过来便是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如同大山一般,她如何能轻易撼动?
“林老爷,时辰不早了,我叫人来送你回去吧。”兰竹强忍恶心不耐,好声好气道。
林甲杨充耳不闻,竟直接抓起她的手凑到唇边,近乎痴迷地闭目轻嗅,“美人儿,你好香啊。”
兰竹心里一阵恶寒,急忙抽回。
可男人已经**熏心,不仅没有顾及礼义廉耻,反而变本加厉,竟在光天化日下径直揽上她的腰肢。
“芙蓉,芙蓉……”兰竹恨铁不成钢,望着瑟瑟发抖呆愣在原地的芙蓉,忍不住冷声呵斥,“芙蓉,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我拉开他啊。”
芙蓉瑟缩着身子,似乎被男人的嘴脸吓破了胆,犹犹豫豫瞻前顾后,迈着小碎步挪了许久,却始终未曾近身,吞吞吐吐道:“二小姐,我……”
兰竹怒从心起,一边要忙应付借醉酒图谋不轨的林甲杨,一边还要分出心神去安排唯唯诺诺的婢女。
可现在形势紧急,她没功夫斥责,只能退了一步,“罢了,你快去叫人,叫人来救我。”
芙蓉心思直接缺根筋,什么东西都摆在明面上,她自然没有错过她眼里的害怕惊恐。
话语一落,女子蹬蹬蹬就跑着离开了,全然不顾她的二小姐还在对抗色狼。
芙蓉身影消失的刹那,兰竹眸色瞬息转冷,周身气压骤降,犹如突遭风雪,寒气逼人,“林甲杨,我警告你,别借着酗酒再动手动脚,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之前在兰家时,他就曾经常借着和兰成峰商量事情多次伺机骚扰,无所不用其极。
一个能在梧栖生意场上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首富,怎么可能醉酒?
幸亏她早已存下心眼,事事小心,才不至于被他哄骗耍得团团转,栽在他手上。
林甲杨不以为然,眼目顿时散去浑浊恢复清明,飞将着双手大揽生扑而来,“嘿嘿,美人儿,你是在欲擒故纵吗?”
兰竹狠狠瞪了他一眼,目中隐有杀意,威胁道:“林老爷,看在你和我父亲是好友的情面上,我才没有揭露你的恶意行径,若是你再不依不挠,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谁知林甲杨丝毫不在意她放的狠话,依然我行我素,箍住她的双手,嘟着双唇便急冲冲凑了过来,“肤白貌美的小美人儿,让我亲亲。”
借酒醉壮色心,他想乘着醉意糜烂行不轨之事,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兰竹皱紧眉心,嫌恶地看着油腻的肥肉,忍无可忍,奋力挣脱束缚,直接甩了一巴掌过去,“别这样叫我,我嫌恶心。”
林甲杨猝不及防,被打得偏过头去,半边侧脸顿时泛起红肿,火辣辣的疼。
男人怒火中烧,双眼凶光毕露,鼻孔哼哧哼哧吐着粗气,难以置信中又有气急败坏,“你竟然敢打我?”
“打了又如何?都是你自作自受。”兰竹眉眼狠厉,丝毫不惧他的勃然大怒,仿佛他在眼中只是跳脚的小丑。
女子声音沉冷,“事不过三,我好言相劝,林老爷只当做耳旁风,既然如此,我就不用虚与委蛇,再给你三分颜面了。”
“贱人!”林甲杨恼羞成怒,一脸横肉瞬时通狰狞起来,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她破口大骂,“我能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就你这样的货色,大街上随处都是。”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府中是没有镜子吗?”兰竹早就不想忍耐了,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一吐为快,“你一个行将就木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想续弦填房?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就你那水桶身材和满脸横肉,哪个姑娘想要嫁给你?”
脏话不能憋在心里,否则自己就脏了。
“你……你……”林气得虎躯颤颤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梗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个贱人,下贱坯子,生来就是要给人睡的,你装什么清纯矜持?”
话音一落,男人掐着双手便要箍上她的脖颈,兰竹霎时一惊,连连后退。
林甲杨不再假模假样地伪装后,力量大得出奇,再加上男女本就力气悬殊,一追一躲间,一把就扣上了女子纤细的脖颈。
男人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狠狠加重力道,“去死吧,你个贱人,”
兰竹瞳孔睁大,直翻白眼,玉面皱成一团,使劲拍打着他的双手,“放开……放开我……”
“去死,你个臭婊子,还敢打我……”林甲杨一边吐露脏污不堪的骂语,一边死了命发了狠地掐她的脖子。
兰竹呼吸越来越急促,冷汗如雨脸部逐渐涨得通红,额间、颈部和手背冒出根根青筋,似乎快到极点。
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葬身于此的时刻,林甲杨突然不正常地虎躯一抖。
这是一个绝境反杀的好机会。
电光火石之间,兰竹急中生智,不假思索便迅速摸上后脑的发簪,攥住簪体拔了出来,对准男人的胸口猛力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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