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间,兰竹急中生智,不假思索便迅速摸上后脑的发簪,攥住簪体拔了出来,对准男人的胸口猛力一刺。
“呲拉”一声,尖锐的簪体洞穿层层叠叠的衣裳,径直刺入心口。
血液汩汩冒出,鲜艳血色顿时染深周边,一滴滴血珠顺着簪体滴答落下,有些甚至渗入她的指缝。
林甲杨面目狰狞扭成一团,嘴角不断流出血迹,睁大瞳孔,一脸不敢置信,“你居然……敢杀我。”
话语落罢,男人死不瞑目,硕大的身躯轰然倒下,“砰”地一声砸出些微尘土飞扬。
一股力量将她拽下倒在地面,兰竹脸色惨白,唇瓣轻颤,手也颤颤地拔出发簪,心惊胆战地在他身上抹了几下擦干血迹,戴回发间。
女子飞速扫巡四周,强迫自己快速稳定心神,越是紧要关头,越是不能紧张,直到确定无人看见时,才稍稍平定慌乱跳动的心。
天色已暗,必须尽快解决尸体回到家中,不然若是兰家派人来找,正好碰见怎么办?到时候,她就无法摆脱嫌疑了。
兰竹咬紧牙关,使尽浑身解数将林甲杨拖到竹林深处。
等到达绝佳之地时,她已然累得大汗淋漓,些许青丝已濡湿沾在面庞,偶有竹间夜风吹来时,背后隐有萧萧凉意。
兰竹奋力伸手一推,林甲杨便顺着坡滚了下去,自己也不慎踉跄了一下,幸亏手疾眼快,连忙扶着旁边的青竹才不至于跌倒。
她微微垂首侧耳倾听,直到一会儿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才稍稍安心。
此处人迹罕至,偏僻至极,又坡高路陡,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经过。
能瞒多久是多久,兰竹做完这一切,提着裙摆迈腿就跑,仿佛背后有无形鬼魅追赶。
方才全神贯注还不觉得,此刻便感觉到这幽静沉寂的竹林真是又深又远,似乎没有尽头。
瑟瑟林风生生刮过面颊,还带着些微刺痛,兰竹眉心紧蹙,拔腿狂奔。
然而昏暗竹林的某一处骤然发出一声动静,一下子就夺去了她的注意力。
同一时间,兰竹心惊肉跳,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惊恐地探头望去。
不怪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刚刚才杀人抛尸,如今突然有了声响,难保那人没有看见她的所作所为。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兰竹紧紧盯着暗色涌动的某处,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心如擂鼓,她心口急促不安地跳动,小心翼翼地跨过冒头的笋尖,一个霜白色身影陡然映入眼帘。
男子好似虚弱不堪,一手扶着绿竹,一手轻抚胸口,微微垂首喘息。
夜色暗涌,兰竹看不真切他的样貌,可是那露出的骨节修长如玉、根根分明,加之伟岸挺拔的身姿,即便只是几分轮廓,也能识出此人贵不可言、气质出尘。
微雨青竹,淡淡月色,仿佛在他周身凝出一层朦胧模糊的水木清华光影,摄人心魄。
兰竹些微失神,这是她在梧栖见到的最印象深刻之人,哪怕并未清晰窥见容颜,只是那出众的通体气态便能叫人过目不忘。
“咳咳咳——”男子皱眉抚胸,唇齿溢出几声虚弱的咳嗽。
兰竹霎时神思回归,手已经摸上后脑的发簪,警惕地走近,“公子,你怎么了?”
如果他亲眼目睹全过程,那么她就故技重施再杀一个,左右已经杀过了人,一个两个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此事被捅到官府衙门,她就难逃一死了。
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如是想着,兰竹的眸光越发坚定,攥紧簪体的骨节微微泛白。
女子身影出现的瞬息,男子立时眉眼微压。
方才林间奔跑动静不大,可他耳清,听得无比清晰,眸中瞬时划过一丝狠厉。
步履轻盈却杂乱无章,落地虚浮。
不过短短的几步路,洛浮白便知晓此女不会武功,眉间杀意稍淡几许。
细雨初歇,林间还余留沉沉水汽,弥漫着绿竹清香和湿润土壤的气息,两相交织充斥鼻尖。
男子依然垂头,仿佛未曾察觉有人走近。
夜幕已深,竹林暗色涌动,兰竹借着似有若无的月色看清脚下,可一时不察还是着了道,鞋履竟直接踢上探出小部分的笋尖。
女子立时双目瞪大,急忙伸手抓住竹杆,然为时已晚,她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向前倒去。
兰竹心中叫苦不迭,这一回她恐怕要摔个结结实实的了。
可恶的竹笋!
她欲哭无泪,闭上眼睛等待命运的降临。
刹那之间,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兰竹惊愕睁眼。
手下是一个温热而宽厚的手掌,正是男子接住了她的手,才免于跌倒。
洛浮白眸色微怔,掌心霎时袭来一阵绵软柔嫩的触感,如同细腻莹润的玉石,柔软无骨。
同一时间,一阵清苦药味扑鼻而来,他勉力抬起眼帘,微垂的眼睫浓密细长,却不妨碍他看清女子面容。
冰肌雪肤,花容月貌,轻瞥一眼便令人惊艳不已。
只是女子身材较为纤瘦,似那湖畔垂下的柳条,羸羸弱弱,仿佛一折就断,额间沁出薄薄细汗。
兰竹藏好袖间的发簪,站稳身形后退了几步保持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看清男子的容颜。
眉目清俊如画,唇瓣不点而朱,殷红得好似滴血,与苍白面色形成剧烈冲击,挺翘鼻尖点缀着一颗淡淡黑痣,平添几分诡魅。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顶顶好看的人。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兰竹眼神在他脸上探寻,想确定他刚刚是否看见她藏尸过程,“公子为何在此处?”
洛浮白不答反问,声音略微喑哑干涩,“可否借姑娘簪子一用。”
兰竹目露疑惑,“簪子?”
她仰头扫视了他的发髻,才发现仅仅着了一根素白发带,再无其他。
莫非,他想用她的簪子杀了她?
女子半晌没有动静,洛浮白抬眸望她,细碎月光铺洒眉眼,溶了一层迷蒙水色,显得真诚恳切,“借姑娘簪子一用,在下会立即奉还。”
兰竹本来将信将疑,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一枚银簪绿玉弯月缠玉兰的簪子赫然躺在掌心中。
晶莹剔透,光泽莹润。
洛浮白垂下睫羽,接了过来,“多谢。”
兰竹手里一空,心中不免懊恼,她就这么水灵灵地拿出来了?怎么着也得做做样子从发间取出来啊?
这一下就从手中给出,难免不会让眼前人怀疑她方才心思不纯。
兰竹抿唇,静静看着男子背倚绿竹,骨节分明的指节握紧绿玉银簪,二话不说就往心口刺去。
她震惊不已,大脑飞速思考,他这是在干嘛?要自杀?
可下一瞬,洛浮白唇间溢出一声闷哼,弯月缠玉兰在半空圆滑绕了一段半圆弧线,他的手心陡然多出了一个带血的泛黑银片,冷光寒凉。
男子擦干发簪上的血迹,完璧归赵,“多谢姑娘的簪子。”
兰竹目色复杂,接了过来簪在发间。
她刚刚看得清楚,他竟然不用麻沸散便生生剖开伤口取出凶器,那枚银片两头尖锐锋利还泛黑,显而易见是淬了毒。
过程干脆利落,也并未叫疼,如此心志,世间少有。
兰竹见他包扎伤口动作娴熟,不由心生好奇是何许人也,做了几分表面面子,“公子可需要我帮忙?”
洛浮白淡淡摇头,似乎不愿与她多谈,“不必,方才多谢姑娘借簪。”
如今天色已晚,芙蓉肯定回到兰家找了人出来,林甲杨已死,她必须要找一个人证,证明她今夜没有杀人。
兰竹心思微动,瞬间便将眼神定在此人身上,她已出手相助借簪一用,对他即是救命之恩,挟恩图报不算太过分吧。
这般一想,她低垂眉眼,语气担心而温柔,“公子,我扶你去医馆吧,伤口要用药才能好得快些。”
“此地距离南街不远,正好南街有个清河医馆,你现在伤势较重,还是需要尽快处理为好。”
洛浮白依旧摇头,气声沉沉,“不用。”
兰竹斟酌措辞磨了一会儿,奈何他软硬不吃,她无计可施,便索性站了起来。
可起身的瞬息,她顿感头晕目眩,脚步踉跄,胸口滞闷,一股无来由的恶心感汹涌上窜。
兰竹眉心紧蹙,抬手抚住额头,顿时难受地弯腰,喉咙干涩似有异物堵塞,鼻尖呼吸也开始难受起来,变得急促。
洛浮白猝不及防,接住她的手肘以防意外,却被她的反应弄得锁眉,侧目时使劲眯眼才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女子面色潮红得不自然,手背、颈部也都泛起红疹,如同绵绵粉云,一朵朵开在白皙玉肤上,触目惊心。
兰竹抬手摸了上去,忍不住弯指挠了挠,止住那突如其来的阵阵瘙痒,可于事无补,越挠越痒。
洛浮白这时才惊觉,她的身子已然滚烫得不像话,灼热的温度甚至透过衣料清晰地传递到他,“你怎么了?”
兰竹眼角不自觉地溢出泪水,眼眶红润,无助地摇摇头,茫然无措中慌乱不已,“我不知道。”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之前从未有过。
不知名的恐慌从心底蔓延,遍布四肢百骸,心口蹦跳骤然加速,兰竹心生不安,急得眼角泛泪。
洛浮白面色依然惨白,虽余毒未清仍觉不适,但比之女子显得镇静些,“再坚持一会儿,我送你去医馆。”
兰竹腿脚发麻无力,倏然身子倾倒,一头抵在他的肩膀,额间冷汗如雨,声音细若蚊蝇,“公子,我不想死。”
洛浮白微微眯眸,月色疏淡稀薄,竹林已然完全陷入漆黑,如墨般浓稠,深不见底。
男子抿唇,眸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撑住,至少要看清路走出竹林。”
兰竹已经虚汗淋漓,眼帘半张半阖,强打起精神,“好。”
洛浮白扶着女子抬起脚步,鞋履踏在土面覆盖的竹叶上,窸窸窣窣的碎叶声音传入耳中。
兰竹心有余悸,垂着头的同时,哪怕艰难呼吸,也要时刻观察着随处可见的小竹笋。
方才就是它们作祟,险些让她摔了两个跟头。
“等……”兰竹声音戛然而止,瞳孔一震,身体跟着男子的惯力一起摔倒。
“嘶——”她顿时吃痛一声,虽然有旁边人做肉垫,可也是实打实地跌了一跤,但头脑却瞬时清醒了一点。
兰竹侧头垂目,一脸委屈难过,“公子,你没看见那个竹笋吗?怎么还精准无误地踩上去了?”
洛浮白面容越发苍白,俊眉紧锁,未置一词,默默起身扶她起来。
借着月光,兰竹看清男子深邃双眸里沉积的墨色,心中倏然明白了什么,难掩惊诧,“公子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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