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月光,兰竹看清男子深邃双眸里沉积的墨色,心中倏然明白了什么,难掩惊诧,“公子看不见?”
不应该啊?方才他拿簪子取出凶器时目光有神,不像双目失明之人。
洛浮白淡淡移开眼神,目视前方一片漆暗,避而不答,“劳烦姑娘看路,如此我们才能快些走出去。”
女子咬唇点头,攥紧拳头支棱起自己的注意力,领着男子摸黑寻路。
走出竹林时,兰竹已经不知道时辰几何,只看见月上中天,夜幕中有零星光点闪烁。
“噌——”一道刀剑出鞘的声音传来,凛冽的银光霎时割裂夜空的寂静。
兰竹心里微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日真是诸事不顺,出门应该看看黄历才对。
洛浮白一手揽住细腰侧身躲过,略微垂下眼帘,瞳中便映出女子苍白脸色与惊恐眼神。
兰竹想拔腿就跑逃离危险,可有心无力,现在全身软绵绵的提不起气力,只能勾住他的衣角扯了扯,我见犹怜道:“公子,别丢下我。”
大难临头时,夫妻尚且会各自飞,她们不过是萍水相逢陌路人,一旦涉及自己身家性命,难免不会翻脸。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借着这份容貌让他动恻隐之心。
洛浮白抬手覆上兰竹的双眼,指腹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温润,“别怕,闭上眼睛。”
微凉水意倾上眉尾,她倏然闭目,陷入了昏迷,倒入男子怀中。
洛浮白淡然拭去指腹沾染的水色,迷香雾水无色无味,可令人瞬间昏迷沉睡。
男子就地平放女子,再次起身时犹如浩浩屹立苍茫天地间。
洛浮白下颌紧绷,足尖一点便腾空而起,两道身影一来一回掠出残影,四周竹林厉厉夜风刮过,无数刀光剑影在绿竹上隔空刻下纵纵痕迹。
一番激烈斗争后,蒙面黑衣人身上挂了彩血迹斑驳,敛去眼中残忍杀意,收回长剑飞入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浮白停在原地并非追赶,喉间不可抑制地溢出一口浓血,他厌恶地蹙了蹙眉。
风中残留的血腥味浓烈不可忽视,月光映得男子面色越发惨白,霜白衣衫略微破碎沾有血迹。
洛浮白垂眸,俯身打横抱起不省人事的女子,便往另一侧走去,渐渐融入黑暗。
天色深暗,浓稠如砚台沉墨,简朴房屋中烛火摇曳,两位男子一黑一白并肩而立,不约而同投目于同一人。
洛浮白重新包扎后换了一身衣裳,一如既往的白衣。
男子眸色波澜不惊,盯着里屋床榻上的中年男人,因为过于臃肿肥胖,盖上被褥之后隆起巨大一团,如同平地而起的山丘。
呼吸平稳,已然捡回了性命。
洛浮白面无表情,目色冷沉,“这就是你救的人?”
书墨垂下头颅,抿唇道歉,尴尬道:“是属下的错,请主子责罚。”
“确实该罚。”男子语调平淡,可平缓声线中已然蕴含愠怒,“我放信号,是让你来救我,你看看你救的是谁?”
书墨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脖颈,讪讪解释道:“属下看见信号便马上动身了,只是那竹林太过茂密,不好寻找,一时半会儿没能找到主子。”
洛浮白勾唇冷冷一笑,瞥了一眼榻上之人,眼底没有丝毫温度,“你应该庆幸,你主子命不该绝,不然,以后就让他来当你主子吧。”
“是是是,主子洪福齐天,自有上天庇佑,定然能安然无恙。”书墨连忙应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余光轻轻瞟了几眼一屏之隔的女子,“主子,那位姑娘——”
洛浮白负手而立,一色霜白犹如明明月华,眼神透过屏风落在外间平稳躺下的剪影上,“你去给她把把脉,看看是否有性命之忧,等会儿再找个大夫。”
不久前女子毫无血色的面容还记忆犹新,在清冷月色下越发惨淡,连同一双明眸也凝了一层水光。
洛浮白垂下眉眼,摒去杂念。
书墨轻手轻脚走过去,拿出锦帕盖在女子手腕上便搭起脉来,掰开唇瓣放入一粒黑褐色药丸,不过一会儿就走了出来。
洛浮白言简意赅,“如何?”
“无碍,就是风疹而已,休养几日便好。”书墨有问必答。
“风疹?”男子挑眉。
书墨点点头,“嗯,就是简单的风疹,主子别担心,属下已经喂了一颗药,清热解毒,祛风止痒,大约两个时辰后就能起效。”
洛浮白撩袍坐下,“你去南街清河医馆寻个大夫过来。”
“主子,属下已经用药了,还需要找什么大夫?”书墨挠挠头,疑惑道,“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怎么,你是觉得我会医术吗?”男子抬起眼帘,淡淡扫了他一眼。
书墨屁颠屁颠儿地过去侍茶,讨好似的奉承几句,嘿嘿笑道:“在属下眼里,主子无所不能,无所不会。”
洛浮白面色平静,接过来抵至唇边轻茗,视若无睹某人的谄媚,沉声吩咐道:“这几日,你多注意老头那边的动向,至于京城,你让笔锋多留意些。”
“属下遵命。”书墨想起某人传来的信息,提醒道,“主子,皇帝那边派了英国公府的小公子凌无渡增援,这场战事怕是要消耗些时间了。”
洛浮白皱眉,难掩诧异,“凌无渡?他还未及冠,在军中没历练几年就能挑起大旗带兵上阵了?”
梧栖临郡慕阳地处两国交界之地,曾多次遭受挑衅,一月前夜晚突遭敌军来犯,幸亏驻守将军顽强抵抗,才不至于失去城池。
本就是军家要地,皇帝竟然只派任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是轻蔑不屑还是另有图谋?
其中缘由洛浮白不得而知,放下茶杯,“凌无渡带了多少兵马和粮草?”
“三千兵马,一万八千石粮草。”书墨抿唇,如实告知。
“就这些?”男子勾唇讥讽一笑,“慕阳原本兵马六千,加上增援三千,一共就九千,兵力悬殊,如何能对抗西域两万兵马?一万八千石粮草也只能维持一个月而已。”
洛浮白眸色冰冷,眼底寒意冷冽,“皇帝是打算只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不要慕阳拱手相让了吗?”
书墨默默垂头。
洛浮白覆在膝上的手蓦然攥紧,青筋欲裂,隐忍克制后才放开,“你去寻大夫吧。”
“等等。”男子在他即将踏出房门时忽然开口叫停,从怀中取出泛黑银片,目露寒气,“去查一查,它的主人是谁?”
书墨反身转回,将此物放入怀里,拍拍胸膛,颇有侠气风范,“放心吧,主子,交给属下保证让你满意。”
滴漏过了一刻钟,一身黑衣劲装的书墨领了一位身形佝偻背着药箱的老人进屋,“主子,于大夫来了。”
洛浮白端然沉坐,“带进去给她瞧瞧。”
一盏茶后,男子透过屏风看见女子支起上半身倚靠榻沿,走了进去询问道:“于大夫,她病情如何,能否医治?”
书墨出去找大夫后,他已经给那两人喂入迷香雾水的解药。
“红疹,瘙痒,伴随恶心呕吐,虚乏无力,当是风疹之状,自然能医治,但无根治之法,只能缓解。”于大夫听到病人描述症状后,眉眼放松了下来。
老人慈眉善目,眸光炯炯有神,全然不似头发花白那般风烛残年,声音平稳有力,掷地有声道:“老夫观姑娘反应剧烈,应是急性风疹,若再晚来一个时辰,恐有性命之忧,不过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姑娘不必忧心。”
兰竹刚饮完疏解药汤,神情仍有些怏怏,闻言后峨眉微蹙,疑惑不解道:“风疹?”
她以往从未有过风疹症状,怎么会突然就犯了病?
于大夫点头,“姑娘不妨仔细想想,此前可有吃过、用过、接触过什么东西?”
今日一天她便一直待在竹林的风波亭中,回家时遇见**熏心的林甲杨图谋不轨,一番激烈斗争下她杀了他。
后来将尸体推下山坡,直到遇见洛浮白,在此期间,除了这两人便再未接触过其他。
兰竹摇摇头,实在不知道还碰过什么。
于大夫捋了捋花白长须,面色有些犯难,沉吟片刻后,“这个可就不好办了,老夫能为姑娘减轻症状,但若姑娘不记得曾接触过什么东西,日后还是留心谨慎些为好。”
触及女子担心忧虑的眼神,老人宽慰劝解,“这风疹既严重也不严重,往大了说,可能危及生命,往小了说,便是长些红斑感到瘙痒,养养就能痊愈,姑娘注意些便可。”
兰竹玉面苍白,六神无主地颔首,“多谢大夫。”
“这是药方,姑娘按照上面所述抓药熬煮,吃个两三日休养即可恢复。”于大夫递出一张黄纸,“天色已晚,姑娘既已无大碍,老夫便先告辞了。”
兰竹接过黄纸,细细查看,上面罗列了数种药材和精准剂量,大多都是些寻常药物,“大夫慢走。”
洛浮白送于大夫出屋,等候已久的书墨护送他平安回家。
待男子再次回来时,兰竹已然起身穿上鞋履,莹润小面虽依旧苍白,但眸光清明如许。
她俯身行礼,礼节周到,俨然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多谢公子相救,滴水之恩,小女子铭感五内,日后定结草衔环以报。”
洛浮白微垂睫羽,女子乌黑发顶映入眸中,“你借我簪子一用,我为你请大夫,一饮一啄,互不亏欠。”
兰竹没有怀疑为何突然晕倒,毕竟之前她已是强弩之末,勉力打起精神才撑住片刻走出竹林。
此时记起昏迷前的那道凛冽剑光,她的眉目忍不住染上愁绪,“公子,那个人怎么样了?你是怎么带我出来的?”
洛浮白自然不会实话实说,随便寻了个理由搪塞过去,“那个人就是过来趁火打劫的,我给了他身上所有的银两,他自然就放过我们了。”
兰竹狐疑皱眉,“真的吗?”
男子面不改色,“自然。”
兰竹还想再问,可触及他澄澈如山间泉溪的眼神,只能鲠在喉间,面上扬起温柔体贴的笑意,“公子没有受伤便是最好。”
洛浮白视线下移,盯着女子裙下露出的几分鞋履轮廓,“姑娘这是做什么?”
兰竹缩回脚,“夜色已深,小女子久久未归,担心家中父母牵挂,便不再叨扰公子了。”
“你就不怕半路上再遇见什么危险?”男子目色无甚波澜起伏。
兰竹先是小脸一白,而后似想到什么,愕然抬起眉眼,眸中闪起微微光亮,“公子可是要送小女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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