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行

兰竹先是小脸一白,而后似想到什么,愕然抬起眉眼,眸中闪起微微光亮,“公子可是要送小女子回去?”

她忍不住心里窃喜,毕竟从未在外逗留如此之久还不归家,本就心中犯怵,担心路上遭遇流氓地痞。

现在有人愿意送她回去,实乃意外之喜,何乐而不为呢?

方才兰竹醒来,第一时间便是查看自己是否受到侵犯,却并未发觉异样。

昏迷晕倒时,男子冷静自持,没有乘虚而入,反而克己复礼为她寻医,应当是正人君子。

这般想着,兰竹不由自主地弯唇浅笑。

这位公子果然如他表面那般温润如玉、雅正端方,即便是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子,也愿意出手相助。

洛浮白眸色微愣,面对女子的殷切目光,他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男子眉心渐蹙,终是没有拒绝,“深更半夜,霜华露重,姑娘小心些。”

兰竹点点头,跟上他的步伐,然待跨出院门时,脑中陡然划过一道光,原路折返,“公子等等。”

洛浮白转身,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扉,眉宇微蹙渐有不耐。

待女子再次出门时,手里已然持着一盏煤油灯,笑魇柔美。

此时此刻,恰到好处有一阵夜风拂过,昏暗烛火轻轻摇曳,明黄焰火透过琉璃盏身,映得她全身浮上一层融融暖意光晕。

兰竹顶着男子侧身注视的目光迎身上前,裙袂漾动间散发清苦药味,“公子夜里双目不便,恐有隐忧,这盏灯虽光亮微弱,但或许能让公子看清几分。”

她没有忘记,方才在竹林幽暗中发生的小小插曲。

洛浮白眸中微有讶异,虽惊愕她的心细如发,可面上却波澜不惊,淡淡收回眼神,“走吧。”

月轮高悬,夜幕幽深。

林间小道亮着昏暗烛光,两道人影并肩而行,她们身迎暖黄、背映月白,色调迥然却莫名和谐。

四周过于静谧,偶有虫鸣吟唱轻快小调,雨后空气清新舒爽,沁人心脾。

兰竹侧目抬眼,正好看见男子清晰精致的侧颜轮廓,“小女子名唤兰竹,家住北街兰府,排行第二,公子可愿告知姓名?”

“兰二小姐?”他轻启唇瓣念了一声。

不知为何,兰竹竟觉得这四个字在他唇齿间仿佛别有韵味,微微颔首,“嗯,公子还未告诉小女子你的姓名呢?”

男子目视前方,唇齿浅动,“洛浮白。”

兰竹毫不吝啬地释放赞美之词,“公子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样美。”

洛浮白蓦然失笑,清俊眉眼染尽月辉,书中所说的一笑倾城霎时便鲜活具象化起来。

兰竹眸色微微怔然,回过神后抿唇轻笑,随后未置一词,一笑而过。

兰府坐落于北街,而木屋则相反位于南街,相差甚远,此番一走,意味着要纵跨整个长街。

夜幕低垂,星月寥落,白昼细雨已歇,褐石地面积郁沉沉湿气,两侧铺肆林立,灯笼高悬,低洼积水照出阑珊灯火。

亥初宵禁时分,街道上人影寥寥,匆匆走出又回去,店铺也已经陆续紧闭大门挂上木牌打烊。

灯华影影绰绰处,隐隐靠墙蹲着几位衣衫褴褛的布衣百姓。

他们零散分布,于角落处瑟缩身躯哈气取暖,垂落的几缕发丝打绺凝结,掩住眉眼面容看不真切。

虽是春日,可刚过雨水,湿度较大,又遇上夜晚温度降低,席地而坐难免寒气侵入身体。

兰竹只看一眼便心知肚明,这些都是梧栖临郡慕阳的流民。

她曾无意从爹娘的交谈中了解些许,慕阳此时正处于水深火热的战争之中,无数平民百姓失去家园,不得已背上行囊逃离故乡,风餐露宿另寻留居之地。

“劳烦洛公子帮我提灯,我去去就来。”女子侧身将手中提灯递了过去。

“好。”洛浮白顿住脚步,一手接过,不远不近跟了过去。

兰竹摘下腰间荷包,取出几粒零碎钱币,悄无声息在每个人身侧留下十文,不多不少,刚好可以果腹一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给的太多难免助长贪婪之心,给的太少又不足以撑过一日。

洛浮白一一看在眼中,眸里略有赞赏,偏远西境之人,思虑倒是出乎意料的细腻周全。

兰竹回到他身边,拿回提灯,唇边映出浅笑,“走吧。”

两人并肩同行,剪影拉长又缩短,相继穿过鳞次栉比的高楼斗檐,最终停在气派的府门前。

洛浮白停身抬眸,深深黑眸中赫然映入夜色烛光下的硕大匾额,“兰府到了。”

女子含笑抬眼,瞥了男子精致侧颜一眼,一同落在匾额上,眸里却复杂交织,“今日多谢公子亲自相送,小女子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兰竹递出煤油灯,“更深露重,洛公子回去要小心,切莫着凉受了风寒。”

洛浮白无言接过,眼见朱褐色黄铜大门掩去女子身影,淡淡转身便原路折返,目色刹那变得平静无波。

兰竹甫一进入大门便瞬间凝住,瞬息后踏入门槛停下脚步,抬眸望去。

明灯如昼,煌煌高堂上赫然正坐一对衣着富贵的中年夫妇,虽年逾不惑,却保养得宜,气韵犹存。

只是男人横眉冷对,女人面无表情,平白看着便觉得气氛紧张,两人一左一右也分别坐着年岁相仿的女子。

左侧女子浅蓝轻纱,面容温婉大气,正值桃李岁月,右侧女子则略为娇俏稚嫩,鹅黄短衫尽显青春豆蔻年华。

堂中跪了乌泱泱的六七个人,为首的便是兰竹的女婢芙蓉,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冷汗淋漓。

浅蓝女子正是兰家大小姐兰梅,她投目而来,声音温柔关切,“爹,娘,二妹妹已经回来了,沾了一身露水,还是快些回去换身衣裳为好,若是因此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鹅黄少女便是兰家三小姐兰菊,她跳离椅凳,蝴蝶振翅般飞到兰竹身边,挽着她的手扬起笑意,嘴角梨涡盈盈可爱,“就是,大姐姐说得对,爹,娘,现在二姐姐已经回来了,天也很晚了,我们快点回去就寝吧。”

“换什么换,给我受着,老三滚回去,老二跪下。”男人怒拍案桌,茶盏顿时震动出声,吓得在场众人均身子一抖,战战兢兢。

兰菊抿唇,缓和失败,只能讪讪收回了手,面色发怵,挪着腿脚亦步亦趋,抱歉地看着兰竹退回原位坐下。

她一向最害怕爹生气,凶神恶煞地像要将人生吞活剥。

兰梅眼观鼻鼻观心,再未说出只言片语,脊背坐得笔直,时时刻刻保持着大家闺秀的仪容风范。

兰竹望向沉默不语的妇人,眼里水光闪烁,隐有委屈失望,“娘,女儿晚归,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女儿是否遭遇什么意外了吗?”

“混账东西。”兰成峰怒掷茶盏,哐当砸落女子脚边,晕湿大片衣角,目露鄙夷,冷声呵斥,“意外?芙蓉都老老实实交代了,你分明就是在外面和人私相授受,哪里是遭遇了意外?”

“姑娘家家不知检点,深更半夜竟然还与外男同行,兰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让我们颜面何存啊?”男人气得面色铁青,呼吸沉沉指责道。

此言一出,兰竹面色倏地一白,看向芙蓉,而某人早已羞愧难当,弯腰垂头躲避她的目光。

她视线慢慢游移,一一将场中之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兰夫人张玉娥目色埋怨,兰梅无声叹气,一双美目落在妹妹身上无声斥责,兰菊皱紧眉心,圆圆杏眼盛满对姐姐的担忧,却碍于兰成峰发怒不敢吱声。

兰竹鼻尖酸涩,眼眶渐湿,难忍委屈伤心,“芙蓉怎么说的?爹就不打算听听女儿的解释吗?”

兰成峰怒不可遏,扬手便要落下一掌,张玉娥心惊肉跳,连忙按了按他的手拍一拍,平息他的怒火,“衙门定罪尚且需要陈词画押,你能不能给老二一些解释的时间,急什么?”

女人按着男人坐下,“老二你说。”

兰竹抬眼,“芙蓉怎么说的?”

芙蓉颤颤发抖,久久不开口,兰菊便替她出声,一五一十地如实告知,“二姐姐,芙蓉说你在风波亭遇见了林老爷,当时你们二人起了争执,你就让她回府搬救兵,谁知她带人赶过去时,四周早已没有人影,她找不到你们,就以为你们二人一起离开了。”

“然后,你又这么晚回府,我们都很担心你的安危,就派人出去找,想着在这里等到你回来才能放心。”女子眸中情真意切。

兰梅唇边弯起淡淡笑意,有意调和两人本就紧张的父女关系,“现在二妹妹已经回来了,爹虽然发了火,但心也松了下来,方才是关心则乱,二妹妹别放在心上。”

兰成峰浓眉拧成一团,忍不住斥责,“你一个姑娘还未出嫁,即便是有婚约在身,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你就不能学学你姐姐安分守己?再不济,你就学学你妹妹,早出晚归到处乱跑算怎么回事?”

兰竹自动忽略学习姐姐妹妹的话语,睨了一眼怯懦唯诺的芙蓉,眉心微凝,“不是这样的,我并未与林老爷在一起。”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男人勃然大怒,“腾”地便要弹起来,立马又被旁边的女人按手拦住,声音戛然而止。

张玉娥剜瞪脾气暴躁的某人,“你就不能让老二把话说完?急什么急?”

兰成峰忿忿坐下,女人看了眼堂下的青绿身影,“老二继续说。”

兰竹吸吸鼻子,挤出几滴眼泪,委屈巴巴道:“女儿只是在风波亭意外遇见林老爷,随便交谈了几句,再无其他,我让芙蓉回去只是让她拿些银两叫点人,随我去南街铺子付尾款取给爹准备的生辰礼物,谁知道芙蓉竟然……竟然……”

芙蓉睁大瞳孔,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家二小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兰成峰面色稍有缓和,“取生辰礼物随时都可以,怎么偏偏就要晚上?”

兰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女儿一个月定的,今日正好完成,便想早日看看成果,若是有些瑕疵,还能尽快修改,就是想给爹准备一个完美的礼物。”

“谁知,女儿一片心意竟惹出如此误解。”女子落寞垂眸。

张玉娥推搡着男人离开,打打马虎眼糊弄过去,“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日后不可以再这么晚归家,时辰不早了,都散了吧。”

兰成峰人虽走远,可声如洪钟,遥遥传来,“老二从今日起哪里也不许去,禁足竹苑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意识到错误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女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吩咐三姐妹,“对了,明日你们的表哥要过来小住几日,这些天就别到处跑了,安安心心待在府里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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