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将军府邸,沈季瑶便鲜少梦扰。昨儿个,竟做了一场冗长谲怪之梦。
沈季瑶自绣枕间惊坐而起时,檐角铜铃正被冬风吹得铮然作响。她攥着锦被的指节发白,冷汗顺着蝴蝶骨滑入寝衣,将月白绸缎洇出深色水痕。
梦中残影仍在眼前晃动——那人左胸绽开的血花,银针尾端坠着的赤色流苏,还有自己颤抖不止的指尖,都像是刻在瞳仁里的烙印。
她怔忡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身侧锦褥窸窣,江北书带着松柏清冽的气息覆过来。他将沈季瑶搂入自己怀中,一手搁在她如瀑布般的青丝上摩挲。烛影在他喉结处投下摇晃的暗色,喉间震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可是魇着了?"
他语气温柔至极,怀里的温度也甚是暖人。
沈季瑶将脸埋进他玄色中衣的褶皱里,衣襟上金线绣的狻猊纹硌着面颊。她耳郭紧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全然不似梦中那般冷寂。
她悄然抬起手,手指微微颤抖着,虚虚覆在他的左胸之上,脑海中频频闪烁着银针刺入后他的下场。
会不会像梦中那样,当场散命?
风卷动着窗口的大树,枝叶沙沙作响,惊得停歇在枝头的喜鹊扑腾着翅膀仓皇飞起。
江北书突然开口,下颌抵在她发顶,“几日后便是岁除之夜,这几日街上必是热闹非凡,你可想去?”
沈季瑶倏然抬头,杏眼里映着帐外将熄的烛火,像是揉碎了一池星子。她笑意盈盈,如弯月般看向江北书,忙不迭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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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的重檐歇山顶压着铅灰云层,回廊下当值的护卫铠甲泛着冷光。沈季瑶垂首跟在江北书身后半步,余光扫过西角门新换的玄铁锁。鎏金锁身上盘踞着睚眦兽首,獠牙正对着她绣鞋上颤巍巍的珍珠。
她轻轻提起裙裾,微微挪了挪步子,对着鎏金锁上的兽首晃了晃脚,绣鞋上的珍珠相互碰撞,发出细碎声响。
将军府自入了贼人过后,这府内便越发地森严,再加之老夫人回了府,沈季瑶好歹是要待在府上陪着老夫人的。
如此一来,她想再出府,竟成了一件麻烦事。现在能出府,她打心底欢喜。
只是不知,柳娘她们如何了?
她跟在江北书身后,心思渐渐飘到了远处。
四处张望下,不免引起江北书怀疑。他停了脚步,牵起她的手,有意与她并肩而走。
温热掌心突然裹住她微凉的指尖。江北书渐渐放慢了脚步,绛紫官服袖口的獬豸纹几乎要蹭上她藕荷色披帛。沈季瑶盯着两人交叠的衣袖——他虎口处有道陈年刀疤,此刻正硌着她掌心肌肤,像道永远跨不过的沟壑。
忽然间,江北书松了手,再转身看向她时,已戴上了假面。
“怎么样?”
他站在她面前,学着猴子抓耳挠腮的动作,挑逗她。
“活像个猴。”
沈季瑶帕子掩着唇笑,素手轻轻抬起,落在他臂上轻拍,“快,快摘下来,给我试试。”
“别急,有你的。”
他一手背过去,从身后取出一个白狐假面,“你看,好不好看?”
“我看了一路了,这些摊位上的假面就属这狐狸的最好看。”
白狐假面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竟觉得有些想哭。
从前,爹爹在世时,她总爱偷溜出府,偏偏一个人胆小怕事,每每出府时,总扯上大哥一道。
沈府满门抄斩前的岁除前夕,她也和大哥偷偷溜出府,买了这样的白狐假面。
她拿着白狐假面,虚戴在净脸上,挤出一抹淡淡的笑,问道,“好看吗?”
“好看。”
江北书玉腕轻抬,宠溺地摸了摸她额前碎发,走,“走,那边还有。”
沈季瑶跟在他身后小跑着,穿过熙攘人群,来到一摊位前。
恍惚间,江北书在小摊上持起一玉簪戴入她发髻间。
“公子好眼力,这流苏玉簪用得上好的羊脂玉制成,中间嵌入红玉芙蓉花,衬得夫人肤若凝脂,宛若天仙。”
“说得好!”江北书将腰间荷包中的银两仍到小摊东家手中。
东家掂起着沉甸甸的荷包,笑着拆开细数银子。
沈季瑶瞧着,抬手便要将发髻上的流苏玉簪取下,江北书举袂止住,“这玉簪衬你。”
街上人头攒动,将他们二人硬生生地挤靠在一起,发髻上的流苏晃动,沈季瑶贴靠在他怀里,心也晃动了起来。
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分外的清冷迷人。
“莫不是要哭鼻子了?”
江北书抬手勾了一下她鼻梁。
“将军说笑了,我沈季瑶又不是孩童,岂会轻易哭鼻子!”
她虽是笑着说,声色里却有了哽咽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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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殿。
江北书大婚至今日,荣安公主才被解了紧足。她哭哭啼啼地跑到淑妃的合欢殿,脚下的石板路在这阴湿的天气里透着丝丝寒意,她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身旁的宫女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她咬着牙,在宫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殿内,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合欢殿内,华烛摇曳,光影在雕梁画栋间轻轻晃动 。
宫女端上桌的茶盏被她扬袖一扔,狠狠砸到地砖上。殿内的宫女们吓得纷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狗奴才,连这点活都干不好,滚出去!”
宫女散尽,合欢殿内只留下她们母女二人。淑妃将自己手中端着的茶推到荣安公主前头,微微前倾身子,轻声呵道:
“安儿,你是公主,凡事当小心谨慎,若是叫有心之人,将方才之事禀报给你父皇,你父皇必轻饶不了你。”
荣安公主一听,气得直跺脚,眼眶中又蓄满了泪水,带着哭腔说道:“母妃,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如今我该如何是好啊?”
“江北书已娶了沈季瑶为新妇,那往后他的眼里更没有我了啊。”
淑妃有些无奈地叹气,却还是释出笑宽慰荣安公主,她食指轻捻茶盏底座,端起喂给荣安公主,“安儿,这天下男子都是一个模样出来的。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听着母妃的话,荣安公主似有所悟地点头,刹那间又抓住淑妃的手,摇晃着发髻,“不行,母妃,本宫乃当朝公主,行不得那苟且之事。”
淑妃轻笑一声,食指点了点荣安公主的前额,“傻孩子,你身份在此自不可如此,可她沈季瑶乃是罪臣之女,她可。”
鎏金护甲叩在沉香木上,惊起香炉青烟乱舞。
“她?”荣安公主诧异地看向淑妃,见淑妃嘴角勾起的邪笑,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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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香殿。
平日里皇上不来,含香殿也鲜有人至。
今儿个,荣安公主突然而至,叫殿内的人都分外地多了心。
皖柳最是紧张,时时刻刻都紧跟在梅妃身侧,唯恐一个不小心,便教一些不坏好意之人伤了梅妃身子。
“娘娘勿怪。安儿被父皇禁足数日,今日才得以解足,才听母妃说起娘娘怀有身孕,安儿便紧赶着来了。”荣安公主自顾自地入了座,没管过梅妃是何神色,只示意身边婢子将方才淑妃备好的匣子呈上前去。
“这串佛珠,还是安儿特地求来的,娘娘戴在身边,我佛慈悲,必佑娘娘平安生子。”
“荣安公主有心了。”梅妃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神色淡然,抬手示意皖柳收下。她的目光在佛珠上掠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那安儿也就不叨扰娘娘了,娘娘早些歇着。”
谈话功夫不过片刻,荣安公主便起身离开。迈脚之际,却跌下身子,右手下意识去扶桌子,手腕上的镯子磕在桌角,被硬砸开,手镯里头藏着的彩色珠子滚落一地。
“你这蠢货。”荣安公主荣安公主稳住身形,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用力推开身旁想要搀扶她的婢子,“还不快捡起来。”
梅妃不动声色地瞥了皖柳一眼,皖柳立刻心领神会,带着含香殿的宫人蹲下身子拾起珠子。
七色珠子悉数装入手镯内,临出门之际,梅妃还能听见荣安公主责骂人的声音。
“待会自己去领板子。”
“是。”
皖柳端详着荣安公主送来的佛珠,心底千万个不放心,“娘娘,这荣安公主何曾如此好心?”
“好心也罢,歹念也罢,你我小心谨慎些便好了。”送药的宫人入了殿,霎时间香薰弥漫的宫殿便染上了苦药味。
梅妃捏着帕子的一角轻轻晃动,“这佛珠你找个机会拿去处置了。”
皖柳点头,将药试了毒后端到梅妃手心后,看着梅妃饮尽便要退下。
“今日这药,倒比往日要苦些 ,可是她差人送来的药喝完了?”
“江夫人差人送来的人按理说还有三日才用完,莫不是被人换了?”
铜兽香炉腾起的青烟忽然扭曲,梅妃起身时小腹也微微作痛起来,猛然一抽时,忍不住叫出了声,“啊……”
“娘娘您怎么了?”皖柳放下手中的汤碗,搀扶住撑不住身子的梅妃,额头记得冒出了汗,“宣太医,快宣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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