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黑白分明的国公府,处处透露庄重典雅。
沈雨疏迈着步子,从青石板路跑过,她那身浅粉衣衫,裙摆随着脚步摇曳飞起,衬的她宛如一只翩飞的蝶,灵动可人。
这只蝶飞过青石板路,飞过曲廊檐道,往东边尽头的院子飞去。
紧紧跟在后面的婢女慧湘,一边追赶她的脚步,一边高喊:“姑娘,慢些跑,小心摔着。
声音回荡亭台水榭,那少女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快步向东边尽头跑去。她脚步轻盈,沐浴在春光中,眸子被笑意浸染得格外明亮。
原来,早上的时候,洒扫丫头说,后院荆桃花开了。
一想到那满树的繁花,沈雨疏也顾不得平日里所学的礼仪规矩,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穿过长廊小径,她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下了自己的步伐。
这里位于后院的一角,相较于其他地方显得有些僻静,但令人惊奇的是,来的人却不在少数,而这一切皆因一棵荆桃树而起。
那年应该是大和六十六年,沈雨疏随母亲去寺庙祈福,机缘巧合下,在寺庙的角落发现了两株荆桃幼树。
僧尼说,万物生长有序,静待花开,静待春来。她听后,将荆桃树带回府种在后院,每日悉心照料,开始有些着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花。
但每当想起僧尼的话,她就会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待,谁曾想,这一等便是七年。
荆桃树下,沈雨疏笑靥如花,水眸闪动间,注意力全在花枝。
在春日的早晨,雾气还未散尽,一簇簇花就好像一团团粉色的云,晨阳透过薄雾,光晕照在头顶。
忽然有朵荆桃花从树上飘落,沾在她的衣襟,粉红的花瓣,茸茸的花蕊,散发出淡淡香气,沁人心脾。
追上来的慧湘面色涨红,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沉重地声响:“姑娘,知道您着急看花,这样跑出来,夫人知道又该着急了。”
小丫头整日啰嗦,如同唐僧念咒似的,直听得沈雨疏双耳嗡嗡作响。
她径直拉住慧湘的手,领她走到近前,满树春色犹如一幅画卷,视野瞬间变得开阔起来。
慧湘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发出一声惊叹:“真好看!姑娘喜欢这荆桃花,慧湘剪几枝回去装瓶可好?”
话音刚落,沈雨疏垂眸间,眸光霎时黯淡下来,像是说到她的伤心事,失落地转身往回走。
经过长廊时,高墙外,有一只纸鸢正在碧空里自由飘荡,那细细丝线仿佛拥有了生命,在空中勾勒出优美的弧线。
沈雨疏被眼前这一幕深深吸引住了目光,双眸紧紧盯着那只纸鸢,一刻也舍不得移开。随着纸鸢上下翻飞,沈雨疏的思绪也渐渐地飘远,不知不觉中就想到了自己。
因为患有失语症,她从小就无法开口说话,去寺庙祈福是第一次竟也成了最后一次。
后来,国公府担心她外出遇到麻烦,于是下令不再允许她出府。想着一个喑人出门,总归是不方便,倒不如留在府中,至少能保证她的安全。
渐渐地,她也习惯了。好比那株荆桃树,长在这一方宅院,外面的人难以窥见它的美丽,而府内的人也无暇欣赏它的独特。
慧湘再度跟上来,见着廊角落寂的身影,她怯生生地靠近道:“慧湘的错,姑娘您别再感伤了。”
言语间的自责,沈雨疏听了,蹙了蹙眉。视线落在慧湘身上,只见原本清秀可爱的脸庞,此刻却像是被一层阴霾笼罩,显得格外难看。
她心头一软,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伸出自己那双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了慧湘嘴角处。
形语里,这是开心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慧湘看上去仍然没有开心迹象,注视着那张始终耷拉的脸,沈雨疏继而又戳了下她的脸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一直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小丫头不由得一愣,终于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了她。
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沈雨疏脸上立即绽放出一抹清浅的笑。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此刻浮现在脸上的那抹笑意,虽然清丽可人,但却异常苍白无力,如同风中残烛一般摇摇欲坠。
如此故作坚强的模样,慧湘越看越心疼,又不忍被她发现,转而牵起了嘴角。
看到慧湘终于有所回应,沈雨疏欣慰地松了一口气,继而往回走。
或许是累了,回到卧房后,沈雨疏在熏香萦绕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慧湘将纱帐放下,她动作轻柔,生怕会惊扰到榻上正在熟睡的少女。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慧湘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正是国公夫人赵氏。
赵氏身着华丽的锦衣,面容端庄秀丽,气质高雅不凡。看到慧湘站在门口,她急问道:“姑娘怎么样了?”
慧湘俯身行礼:“回夫人,姑娘刚睡下。”
沈氏一族,沈明作为朝堂重臣,门第高贵,但膝下只有沈雨疏一女,自然对她视若珍宝,宠爱备至。
自从沈雨疏被诊出失语症,沈明四处寻访名医,这赵氏也没有一天安稳日子,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以至于女儿每一个举动都牵动着她的心,刚才李嬷嬷禀报,姑娘又跑去后院了,这不就匆匆赶来探望。
慧湘的话,让赵氏松了口气,她转而吩咐道:“这封信,等姑娘醒了记得交给她。”
慧湘接过,恭敬地应了一声。
长空澄澈,谁曾想,沈雨疏这一场酣睡,足足持续到晌午时分才醒来。
睁开眼的瞬间,眸中依稀还透着几分迷蒙,卧房的静谧,她感受到了院中海棠飘来的阵阵花香。
起身朝窗边走去,那温暖的阳光如同金丝线般,洋洋洒洒落在她的脸上,原本就细腻的肌肤,在这光晕映照之下,愈发显得如脂似玉,柔和动人。
午时是沈雨疏进药的时间,慧湘遵从赵氏的吩咐,去膳堂取来了她最喜欢的青梅羹,满心欢喜的回房。
刚踏入门房,便一眼望见倚在窗边的沈雨疏,她静静站在那里,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在沉思,又仿佛在发愣。
那张恬静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但却散发着一种惹人怜爱的气息。
“姑娘,您醒了。”
慧湘走到近前,随之而来的药味穿透了整个卧房,沈雨疏蹙眉看向她,再瞧见那碗汤药,眼底盛满抗拒。
她什么想法,慧湘一眼便知,可这是国公爷请名医寻来的药方,夫人交代,无论如何都得试试。
父亲母亲的心意,沈雨疏又怎会不知,只是她打小进过不少汤药,病症不见起色,倒有了药罐子的名头。
若真有用也就罢了,她咬咬牙还能坚持,只怕最后落得个伤心又伤身的结果,不如趁早做决断。
慧湘放下啄盘,注意到沈雨疏被风拂动的衣角,一如往常絮絮念叨她:“风这么凉,姑娘怎么也不多穿一件。上次风寒卧病半个月才好全,身子骨弱,更要好好顾全自己。”
的确,那单衣显得如此轻薄,若是常人站在这风中,或许早已感受到了寒意。
然而,此刻有阳光照着,沈雨疏却没觉得冷,她静静伫立着,眼神专注地望着那一方海棠。
慧湘动作极为迅速,几乎是不等沈雨疏有所反应,便如同一阵风般从里屋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毫不犹豫地给沈雨疏披在身上。
披风将沈雨疏包裹得严严实实,确定不透风了,慧湘接着说起先前的话题。
“今日有姑娘喜欢的青梅羹,先把药喝了,可好?说不定就药到病除了呢。”
沈雨疏听得烦闷,一侧身,背对慧湘而立。
慧湘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心中满是无奈,想起夫人的嘱托,她从袖中取出封信件,递了过去。
“夫人交代给您的。”
沈雨疏久久凝视着窗外,闻言这才垂眸瞧了一眼,只见手中捧着的是瀛洲特有的笺纸。
她径直打开来,不用说,心里也猜到是谁写的了,但当看到依旧熟稔的字迹时,还是会禁不住感叹。
上次收到信件是一个月前,她以为边陲近来战乱频发,兄长可能无法回了,没想到还是送来了。
“吾妹勿念,不日回京——沈旭尧。”
极其明确的几个大字。
沈雨疏毫无征兆地转身,那双原本就动人的眼眸此刻瞪得浑圆,仿佛两颗晶莹剔透的宝石一般,直直与慧湘对视着。
慧湘被她吓一跳,急问:“怎么了?”
只见沈雨疏紧紧握着的信件,迫不及待递到了慧湘面前,最后在她满眼希冀中,一个激动的声音在屋内炸响:“公子,真的要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沈雨疏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眉梢眼角,每一个表情都透露出无法掩饰的喜悦。
因为不能言语,沈雨疏平日里总是一个人,对她来说,能解闷的东西并不多,琴棋书画,针黹女红。
时间久了,这些曾经给予她片刻慰藉的事物渐渐地变得力不从心,为了填补内心那片空缺。她开始期待一件事情——那便是沈旭尧回府。
寒来暑往,她坚守着这个信念,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三年了。
沈雨疏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欢喜中,正欲跨出去的脚,被一股神秘力量拉住,硬生生停留在了半空之中。
她满脸疑惑,不明所以,却还是顺从地被慧湘拉回来坐下。紧接着,一碗青梅羹摆放到她的面前。
“先用午膳。”慧湘说道。
从早起到现在,沈雨疏未曾吃过一口东西,她可以不管不顾,慧湘却不能任由她这样胡闹。眼神示意过青梅羹,仿佛在告诉沈雨疏,先填饱肚子再做其他事情也不迟。
沈雨疏当是什么事情,细细打量了会,想着先去见过母亲,刚准备站起身来,慧湘似乎早就料到她的想法,动作迅速地将她再次拉回座位上。
“姑娘。”
慧湘焦急地喊着,那小模样像是下一秒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沈雨疏看着她这般乖巧的样子,心间一暖,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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