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尘篇(中)

距离恶徒洛不赦的行刑日,还有三天。

他每天要受的蛊刑刚刚结束,温热的血顺着唇角滴滴答答,连稍微动弹一点的力气都没有了。破烂的衣裳昨日被虚序换成了新的,伤痕累累的躯体被裹在了白衣之下。

墨循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青年鸦发雪肤,一袭白衣,即使落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他依然像一轮皎洁明月,与这污秽的牢狱格格不入。

只是纤细脚踝上拴着锁链怎么也无法被忽略,向来人宣示他的罪孽。

“师兄。”

他轻轻唤道。

“……”

洛不赦疼的厉害,仅仅只是睁开眼,就好像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力量。

是……墨循。

眼前人……长高了不少,他迷迷糊糊地想。

他与墨循关系算不上太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淡薄。

原因也很简单。

记得当年初见,师尊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拖回来——没错,是拖,因为太脏了,师尊不愿意用手碰,直接让灵兽叼着头发拽回来了。

师尊曾说,往后只会有他一个弟子,他相信了。

可他又带了三个小孩回来,说他们孤苦无依,又是故人之子。

洛不赦自知自己身份,不可能拒绝,也不可能去质问师尊。只是当天是他的生辰,师尊忙着受拜师礼,没有来陪他。他很委屈,当时还是小孩子的他抱着膝盖,越想越难过。

于是他拿着小贝壳,千里传音给了远在北海的顾珩。

那人在月上梢头前翻墙进了他的院子,身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像是刚杀完人。一双血眸配上惨白的脸,如鬼似魅。

“走,喝茶。”

顾珩不喝酒,在所有人都喜欢借酒浇愁的时候,他喜欢往洛不赦嘴里灌比他命还苦的茶。

偏偏他还不喜欢说话,有时候洛不赦说十几句话,他也只回一个“嗯”。

洛不赦只能掐着他的脸抱怨:“你这样,怎么会有人愿意和你交朋友啊。”

清冷的少年不为所动,被他掐的七歪八扭,苍白的脸上轻轻一碰便留下红印,麻木道:“你一个已经很吵了,闻笛更吵,我不要其他朋友。”

“原来你能说完整的一句话啊。”洛不赦惊奇道。

“……”

顾珩单手掐住他命运的后脖颈,提起来往屋里走:“我学了长寿面,你来试毒。”

可惜洛不赦没能吃到那碗长寿面。

因为墨循好奇师兄,拜师礼结束后偷偷摸摸来窥探,结果一抬头看见了顾珩。

说实话,顾珩是很漂亮的。

但他太漂亮了,凌厉又极具攻击性,那双天生的血瞳诡谲艳丽异常,非妖非人,已经到了让人心生恐惧的地步。

顾珩冷冷瞥了他一眼,当时还年少的墨循立刻脊背发凉,惨叫出声,鬼哭狼嚎。师尊和其他人还以为魔物入侵了,急忙赶来。

最后顾珩被师尊赶了出去。

准确来说,是顾珩给了墨循一脚,再给了师尊一剑,板着一张别人欠他八百万灵石的脸走了。

他有时候怀疑,自己这么短命,是不是就是因为少吃了那一年的长寿面。

“师兄,你为什么这么做。”

墨循悲怆地看着他,这是他花费了好多力气,才得来这么最后一次见他的机会,“你有苦衷,对不对?”

洛不赦有些感谢自己作为妖物的恢复力,最起码喉咙里的伤已经愈合,可以勉强说出话,只是他说得第一句话却是:“没有,你走吧。”

他不想见不重要的人。

也不想花费力气在墨循身上。

见他这副满不在乎的赶人姿态,墨循忽然怒从心起,冲上前,强行掐着他白皙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逼迫他看着自己,将疯狂和愤怒都发泄了出来。

“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你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你会得到什么样的报应!”

他的手越掐越紧,手掌间那一截脆弱又满是伤痕的脖颈颤抖着,空荡荡的白衣下是瘦削的身子,从他的视角下正好可以看见那些血淋淋的鞭痕。

他愣了一下,将人甩到了一旁。他的师兄捂着脖子,随着本能的剧烈咳嗽。可他看着那如同风中残烛一样凌乱的样子,居然生出了隐秘的快意。

他知道洛不赦不喜欢他。

无论他如何讨好,这个人待他永远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和对待旁人没有什么不同。

而那个龙族的小鬼,不过只是身份高贵了一点,却能抱着洛不赦撒娇,让他喂着吃东西,还能睡在一张床上。

甚至曾经的某个午后,他无意中撞见那个孩子趴在洛不赦的怀里,捧着他的脸,数着他的睫毛。微风轻轻起,桃花落在洛不赦垂落的睫毛上,他下意识的眨眼,花瓣便随风飘到池水里。

他安静地靠在亭子外的假山石边,嫉妒如同春日的杂草一般疯长。

凭什么?

那个小鬼有什么好,废物一个,连剑都拿不稳,如何比得上自己。

他带着报复的心理,几乎是残忍地说道:“那个小鬼在大战前被你送走,估计现在还不知道你出了事,你要是死了,他一定会被那些觊觎龙族血脉的人撕碎。”

他有些期待地看着洛不赦。

他希望这个人能做出反应,绝望,悲伤……一切痛苦的神色。

可是没有,他甚至连一个视线都懒得施舍。

永远不在意他。

永远不会注视他。

是啊,他怎么会把自己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看在眼里。

“你害死这么多人,你活该,你死不足惜。”不甘化为恨意,他满腔怨愤地说道。

可是洛不赦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不管他如何愤怒,如何辱骂,他都是爱答不理的模样。

最后,他悲哀地看着那人,将他清瘦的身子抱在怀里,祈求道:“师兄,你说些什么吧,一句也行。”

“……”

他听见洛不赦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你想听什么?”他的声音很沙哑,气若游丝。

“……”

是啊,他想听什么呢?

以他的身份,洛不赦该对他说什么呢?

“你从来……就不想与我说些什么吗?”他苦涩地问。

洛不赦有些茫然,他不明白这人的偏执从何而来,明明他们连熟都算不上。

“我与你……应该有话说吗?”

墨循看着怀里苍白的人,咬了咬牙,心中涌起无限悲凉:“你总是这样,不懂得顺从人心,不让别人好过,自己也落得这个下场。”

洛不赦有些厌烦了:“随你。”

和人虚与委蛇这种事情,他这辈子学不会。人心太难懂,他不想猜忌,索性不去交流。

“师尊不会来看你了。”

墨循站起身,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刚刚的失态只是一场错觉。

“他让我告诉你,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从此以后,他没有你这个弟子。”

洛不赦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师尊修的是无情道,生性淡泊,不为旁人的生老病死所触动。就连当初收他做徒弟,也是因为被其他长老催的烦了,随便挑了一个资质最好的。

估计出了这种事情,他应该是很厌烦吧,毕竟去拜访他的人肯定会多上几分,师尊啊,最怕麻烦了。

这个结局似乎并不意外。

他早就想到了,没有感觉到难过。

……好吧,其实还是有一点的。

但他的难过对那个人来说,应该不值一提。

墨循又说:“我遵师命,来废你的修为。”

洛不赦叹息,妖丹都没了,就剩个摆设一样的丹田了,哪里来的修为还能被废呢。但也随便了,流程还是要走的。

他被托着腰,靠在了牢房的铁栏杆上。

这里的狱卒很负责,前些天腰被强行吊起来用铁锤重击,几乎要断掉,软绵绵地瘫软着,已经没有挺直的能力。

墨循将指尖抵在了他的额头。

灵力顺着经脉流淌全身,如同无数根带着倒刺的钢勾,毫不留情地扎破血管丹田,再狠狠收拢。苍白的指尖死死攥着冰冷的栏杆,他大汗淋漓,嘴唇再次被咬破。

他下意识想要挣扎,但这一点微弱的挣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努力想要蜷缩成一团,又被强行按住。

汗水和疼出的泪顺着瘦削的下巴一起滑落。体内那一缕不属于自己的真气不断翻搅。

这一刻,连死亡都是恩赐。

他想,没关系的。

他只需要再支撑三天,三天就行……

他这次没有吐血,已经没有血可以流了,就连伤口再次被撕裂,也只是疼。好在不用换衣服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虚序那样,有刑讯长老授予的权利,在这牢狱中可以想干嘛就干嘛。

“师兄,你会恨我吗?”

结束后,墨循将他拥在怀里,小心地问。

洛不赦心想,他都要死了,能不能让他歇歇。但这人一副偏要得到答案的意思,他也只得摇摇头。

“那你会怨师尊吗?”

洛不赦沉默了。

墨循苦笑:“是啊,从来不在乎,又怎么会恨呢。”

洛不赦觉得这孩子脑子有病,还病得不轻。

时间到了,牢房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感受着这久违的宁静,闭上眼睛,希望可以不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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