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叫沙梓,姓沙名梓。
他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善城人,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干活,干活,不停的干活。勤勤恳恳二十年,还是穷的锅都揭不开。
人这一穷啊,就容易想不开。
前些日子,他落魄的快要去讨饭了,靠在墙边听人说,罪城虽然大多都是恶人,但因为恶人不敢出城,怕被就地正法,所以物资极其缺乏。
所以他就寻思着,是不是可以到这儿来做买卖,他和罪城的人没仇没怨,应该也不会找他麻烦。于是就联合了另外几个穷得两眼翻白的伙伴屁颠屁颠来了。
“小伙子,你很勇啊。”老人摇摇头感慨,真是艺低人胆大。
黄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颠勺,脸一抽一抽的,加上动作幅度很大,看上去如同癫痫发作一样。
“我想回家。”
沙梓哭唧唧地说。
但在场的两位没人愿意搭理他,他其他的伙伴也因为不会做饭,被老头丢柴房劈柴去了。
郁归抱着剑,靠着窗户在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偶尔微微颤动,周边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老人慢慢走过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郁归,你身体不舒服吗?”
郁归睁开眼,蝴蝶扇动他的羽翼,然后黑漆漆的眼瞳凝视着老人:“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这里每年都会死很多人。”
老人也学着郁归的样子靠到窗边,他的背已经挺不直,脸颊旁边有着年迈者特有的斑痕。
罪城每天都在死人,死很多很多人。尸体一般会直接扔在路上,被即将饿死的乞丐或者动物吃掉,连腐烂都来不及。
“我闻到你身上有和那些人一样的味道。”老人说,“名为死亡的味道。”
这种味道鼻子闻不到,只有见惯了生死,并且即将迈入生命尽头的人,才能感知到。
恰好老头子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已经记不起来年轻时候肆意的样子,所以对此尤为敏锐。
“你是想提醒我,我快死了?”
郁归其实并不在意什么死不死的。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知道嘛?他岂止是死了,他是死了之后还又活了,而且不知道是怎么活的。
只有身上那些液态黄金一样的金色纹路提醒他,他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游魂,永远不会得到解脱与安息。
“或许,”老人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也只是凭感觉罢了。”
郁归低不可闻地叹息:“我很好,没有不舒服。”
沙梓炒完了最后一个菜,屁颠屁颠的找他的同伴过来和他一起上菜。热火朝天的好像是他家新开了一家饭馆此刻正在迎客似的。
虽然这几个人依旧怂,但是一想到有老板在背后撑腰,那些人顶多瞪他们几眼,他们的脊梁骨就硬了。
“你叫什么名字?”郁归觉得总喊老头不太好,万一再遇见另一个老头,就不知道叫的是谁了。
“老头我啊,叫秦赎。”老人慢悠悠地回答,又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郁归点点头,重新看向窗外。
这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楼外漫天的大雪,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白色,枯骨被掩埋,最坚韧的树枝被风吹到折断。
在这里,即使是最强的仙者和妖兽也有可能丧命。
没有生灵可以逃脱彻骨的寒风。
而碎叶城的雪不同,郁归想,那里的雪很柔软,落在手掌心,落在脸上,即使融化了也不会感到寒冷。
不知道看了多久,郁归忽然皱了皱眉头。
他的视线中,远处的白色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正不急不慢地向这里移动着。
这雪已经下了这么久,该找到暂居地的应该早就找到了,该冻死的也早就该尸体梆硬了。居然还有新鲜的人,倒也有趣,但肯定不是什么善茬。
他转过身,黑色的衣角在空中刮过一个小小的弧度,对秦赎说:“让那傻子回来。”
“嗯?”老人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
郁归淡淡道:“你又有客人了。”
他再次看向窗外,却见窗外那人小小的黑影已经不见了,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郁归的错觉。
只是下一瞬间,他听见楼下的惨叫。
秦赎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拿起拐杖就准备下楼。
“你下去干什么?”
郁归的剑鞘挡住了他。
“这是我的店。”老人叹息,“我都老人家了,有这么个店不容易,被砸了怎么办?”
“你怎么确定砸完你的店之后,他不会把你也砸了?”
“……”
秦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几丝挣扎:“我也不是一点防身手段没有。”
“是吗?”郁归挑眉,他将被黑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剑重新收回来,“那祝你好运。”
那张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郁归看见他将拐杖的头给卸了,露出一个小小的孔。他摁动拐杖中间的一个凸起,瞬间,一颗火石喷射出来,直接将桌子轰成了渣渣。
郁归看着自己刚泡完的,已经变成灰碳的茶和杯子:“……”
这东西在外面那仙者遍地走,妖魔忙变异的情况下来看,杀伤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这儿,用处可大着。
郁归明显的看到老人的面目逐渐变得狰狞:“孩子们,时代变了,可别说我不讲武德。”
他雄赳赳气昂昂的下楼去了。
郁归摸了摸鼻子,他就说这老头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话说为什么越来越冷……
就在他怀疑是不是那些人打架忘了关门的时候,楼梯猛然被风吹得掀了起来,砸在墙上散了架。
然后整栋楼都开始晃动。
“秦老板!你把墙给搞裂啦!!!爷爷救命!!!”
沙梓崩溃的嚎叫着。
郁归:“……”
他从楼上一跃而下,看见到处乱跑的人群,满地的血和乱七八糟的残肢。老头子的拐杖里似乎已经没有火石了,正四处乱躲着。
杀人的是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的很壮硕的男人,一双碧绿的竖瞳死死地盯着秦赎的方向,疯狂挥舞着他的刀,几个舞女和道士模样的人没能躲开,直接被砍成了两截。
郁归的眼神一冷,从腰侧抽了一把一寸长的匕首,看准时机避开锋芒一脚踩在那家伙的后背,先是给了他头一腿,然后匕首狠狠刺进他的肩膀。
男人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哀嚎,恶狠狠的一拳捶向他,郁归却好像浑身没有骨头一样直接将腰拧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从他的钳制中逃了出来。
沙梓一边哭一边拍手叫好:“好啊!”
“你是……妖。”男人的声音很沙哑。
“你不也是吗,客官。”郁归回了一个客气精致的假笑。
能在修为被压制的情况下长时间行走不被冻死的,绿眼睛的种族,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北海的龟人一族。
“我来寻仇。”龟人说。
但郁归一点不想听他啰嗦。他刚从魔域到这里一个月,罪城消息闭塞不方便打探,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从北海来的,杀了太可惜,还是先让他回答一些问题再说。
郁归:“你知道顾珩吗?”
男人被他卸了一条胳膊,疼的直冒冷汗,闻言疑惑的龇牙咧嘴道:“他不是早死了吗?”
郁归的动作一顿,呼吸停滞了半刻,他慢慢抬起头:“你说……什么?”
“他都死了三百年了。”绿眼睛恶狠狠的回答,“怎么,你也和他有仇?”
“他入了魔,三百年前发疯,居然拿着剑杀进碎叶城的主城,被几位长老联手绞杀了。”
听到“绞杀”两个字,郁归咬咬牙,反身一脚把男人踩进地里,问:“长老?”
绿眼睛点点头,不解道:“对啊,三位长老。”
“……”
郁归深呼吸让自己冷静,手指抵上了眉心按了按,再次抬头时,他已经恢复了之前懒懒散散的模样,似笑非笑着开口:
“你还挺尊敬他们啊,我以为你会叫他们老头之类的。”
哪有亡命徒说话语气会这么客气,更何况是乱杀人的亡命徒。
郁归道:“你是碎叶城的子弟?”
“……”
绿眼睛看着他变脸如变天,忽然打了个寒颤。
各种意义上的寒颤。
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人明明是笑着,又好像很生气。
但绿眼睛运气比较好,因为风和雪猛烈地吹进来,将被他砸倒了好几面墙以及被老头轰裂了好几根支撑柱的屋子吹得倒下了。
碎石木头哐哐往下砸,大有将人活埋的意思。
郁归将男人往房子坍塌的深处一踹,拎着腿脚不便的秦赎就往外跑。沙梓虽然打架不行逃命却很快,咿咿呀呀就跟了上来。
但他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把秦赎揪出来,地面忽然一颤,他没站稳摔了下去,直接被风吹着开始顺着山坡滚。
雪钻进耳朵里只能听见各种嘈杂的声音。风……怎么能这么大,比前几天大多了,罪城是缺德事干多糟天罚了吗?
他一边感慨,一边尝试抓住什么东西,可这光秃秃的雪地里除了死人和已经烂了的死人的头盖骨之外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掉进一个山洞。身体狠狠砸到地上,好歹没断成几瓣。按掉落腾空的时间算,这个洞非常深,他甚至可以听见碎石落地的时候空旷的回响。
“咳……咳咳……”
他该说天无绝妖之路吗?
老天终于干了一回人事。
但是这地怎么这么软呢?
摸了摸,还热乎乎的。
“……”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郁归麻木着一张脸,有些不太情愿的抬眼,对上一张清冷的面容。
准确来说,是一张清冷又陌生的面容。
可他的眼角有一颗很小的泪痣。
“……”
『洛不赦,你要记得来接我』
『你早点带我回家。』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某一年的凤凰叶翩然落下。
独属于龙族的黄金瞳缓缓睁开,和郁归对上视线。
周围忽然变得安静,那彻骨如刀剐的寒风被隔绝在了山洞外。霜雪再也无法袭来,世界变成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啪嗒”
郁归脸上的雪水融化,滴落在对方的眼角上。
像是一滴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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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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