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闻安静的看着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砸在自己身上的人,脸惨白的和死人无异,要不是会动,他真的会以为这是一具尸体。
他不说话。
郁归也不说话。
直到一滴雪水滴落在裴之闻的眼角,冰凉的,有点疼。
少年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像是被他身上的温度烫伤一样忽然跳了起来,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向后退了几步。动作像是戒备的猫,眼中却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因为太久没有动弹,裴之闻有些僵硬的起身,身下是用来温养肉身的万年的玄冰,镶嵌在巨大的古木当中,繁茂的枝丫蔓延遮天蔽日,冰上寒意缭绕,白烟袅袅。
玄冰乃是至阴之物,但因为龙族的体质特殊,裴之闻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热。
也许是因为刚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内里受伤,郁归有些喘不上气。
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玄衣,菱角分明的脸庞犹如雕刻般冷峻,璀璨的黄金瞳仅仅出现了一瞬间,便被伪装成了与旁人无异的棕瞳。
他的表情淡泊,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
两人相顾无言。
郁归看着他,沉默了许久,一瞬间脑子里也许想了很多,也可能是一片空白。他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就好像他没想到会这么轻易的再遇见故人。
而故人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故人。
指尖死死掐着掌心的肉,他再次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你是谁家的公子,为什么躺在这里,也和我一样无家可归吗?”
裴之闻平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身形高佻,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几乎可以看清身体的每一根血管,眼尾的血纹很漂亮,像是盛开的桃花。
“人类?”裴之闻有些无法确认的问。虽然他的感觉告诉他,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是妖,但他在此人身上无法感受到妖的气息。
郁归有些哑然,这些人怎么都喜欢问他这个问题,是妖还是人很重要吗?刚见面就问,不觉得冒昧吗?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妖。”
大部分人之所以无法辨别,不过是因为他的品种略微稀有了那么一些。
裴之闻也不再多问,他回答了郁归的第一个问题:“我不是谁家的公子。”
郁归等了一会儿,没能等来下文,两个人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看上去这家伙并不准备继续交流下去。
郁归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于是踢开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小石子被砸到岩石上反弹,轱辘轱辘滚了回来,恰好最后停在裴之闻的脚边。
裴之闻抬眸看了他一眼。郁归也维持着笑,没什么情绪的回看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却让裴之闻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郁归愣了一下,然后弯起笑眼:“我叫郁归,当归的归。”
男人点点头,言简意赅道:“裴之闻。”
“……嗯。”
说起来,这个名字还是他取的。
“裴……之闻。”
郁归将这三个字在嘴里念了一遍,带着些苦涩的意味,像是以前总喝的茶,刚入口很苦,回味更苦。可想要仔细回忆细节的时候,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想,不重要了。
他现在是郁归。
“我们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他将思绪强行压下,转而问道。
这具躯体撑不了太久了。
刚醒的时候,他可以一个人宰了魔域十城的城主,五年前,他可以不停歇的翻山越岭,整整三天三夜不需要休息。前几日,他在雪地走了良久,硬生生抽出熊妖的骨血,已经有些疲惫。
而今日,他仅仅只是打了一架然后被风吹到这里,他就觉得力不从心。
“你出不去了。”裴之闻答。
“哦。”郁归点点头,然后意识到不对,回头看向裴之闻,“……什么意思?”
裴之闻不知道何时已经靠近了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的眼睛恰好可以平视这人的鼻梁。七百年的时间可以让人变化太多,毕竟不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时间越长,改变就越多,不仅仅是身高,还有人心。
裴之闻的眼睛重新变回了黄金竖瞳,如同肉食的野兽一样注视着他,慢慢走近了。
“你看见了我的眼睛。”裴之闻的声音还是一开始的波澜不惊。
“你听到我的名字并不惊讶。”
郁归觉得脑仁有点疼,虽然他已经不太了解眼前长大的龙族小鬼,但根据多年打架的经验,他大概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他好像怎么都逃不开与遇见的人刀剑相向的结果。
果然,下一秒杀意将他包裹,郁归出刀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再回过神的时候,裴之闻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温热的手指按在了他的命脉上。
裴之闻:“谁派你来的?”
掌中这一截脖颈白皙脆弱,仿佛微微用力就会被捏断。
他看不见的地方,郁归手中的匕首握紧了又放开,然后又再次握紧。如此重复好几次后,他还是没有反抗。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是途径这里。”因为姿势的缘故,郁归不得不仰起头,所有的致命弱点都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像是引颈受戮的白鹤。
“至于为什么不惊讶……”郁归平静的对上他的目光,诚挚道,“因为我有间歇性面瘫。”
裴之闻:“……”
好吧,看这样子应该是不信。
小孩长大了不好骗了。
郁归有些怀念那个会因为一句话而坐在他门口等一整夜,被雪落了满头的傻小子了。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郁归叹了一口气,“这样也不是办法。”
匕首闪过银光,裴之闻猛然后退一步,刀刃恰好从他的脖子前面划过,只要慢一点就会被割破。
郁归借力后退了一段距离。他算好了力道,要是裴之闻躲不开,这一刀也不至于直接砍断脖子。
“你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躺在这里。我们对彼此都一无所知,又不是敌人,何必鱼死网破呢?”
郁归已经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说完后还有点诧异自己的语言能力居然没有退化。
“你拿什么证明你真的是意外出现在这里的?”
裴之闻冷冷看着他,指尖抹过自己的脖子,那里被匕首的残气伤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只破了皮,没有流血,他的指腹轻轻一抹便恢复如初了。
“我现在没法证明。”郁归道,“但如果你给我时间,我会让你知道,我对你没有一点恶意。”
裴之闻没有动,似乎是在辨别这句话的可信程度。
对峙许久后,裴之闻率先移开视线,开口道:“罪城不仅是仙人妖三族与魔域最接近的地方,也是龙族先祖的陨落之地。”
郁归曾经在古籍上翻阅到过,黄金龙一族哪怕是陨落了,食之血肉依然可让人修为大增,其断骨也可铸成绝世兵刃。
“所以你是来罪城找先祖遗骸的?”
裴之闻点点头:“是,已经找到了。”
“那……你为什么还待在这儿?”
“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修为被压了太多,出不去了。”
郁归嘴角抽搐了几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笑。
“所以我也没办法。”
裴之闻最终总结道。
“……”
郁归默默将匕首再次抽了出来。
裴之闻看见他的动作,眼角一跳:“但是我已经联系到了能帮忙的人。”
郁归将匕首收了起来。
“你带我离开这里,作为交换……我满足你一个愿望。”郁归提出条件。
裴之闻居高临下地看他,虽然表情很严肃,语气也很正常,但内容却写满不屑:“很难想象,你能满足我什么愿望?”
郁归轻笑了几声,凉薄的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意,“我会杀人,我能替你杀很多很多人。”
“你不方便杀的。”
“你不忍心杀的。”
“都可以交给我。”
裴之闻垂着眸子,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郁归:“希望你的实力配得上你的口气。”
郁归但笑不语。
他找了个方便坐着的树枝枝丫,撑着下巴,用手指在地面上画着一些没有意义的图案。
他在魔域待了十年,对如今人界的大部分事都不太了解,又不好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道。
“裴之闻,你在这儿多久了?”
“一百五十年。”
“……这么久,没人来找过你吗?”
“没有。”
“……话这么少,你这样容易没朋友的。”
“……”
裴之闻转过身,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哦,应该是被他猜中了,真的没朋友,郁归想。不过这家伙好像从小就不愿意交朋友。
“你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对修炼有兴趣了,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种无趣的事情了吗?
但话到嘴边,郁归又改了口:“你找的那人什么时候能来?”
“不知道。”
惜字如金。
“……你什么时候联系的那个人。”
“刚刚。”
“……”
郁归笑意盈盈地看向裴之闻:“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找的是碎叶城的人。”
罪城到碎叶城,普通修者就算御剑也要半个月之久,这个时间他早饿死了。
裴之闻点点头:“是。”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郁归想,早知道这样,当时老头问他要不要吃一碗面的时候他就说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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