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玉林坐得笔直，在裹着凉意和土腥味的秋风中飞驰，一半注意力放在避开路上的坑和凸起，一半思绪随着秋风乱飞。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个同样土腥味的雨季傍晚。
安市的贵族高中位于市中心区域。
放学时分，各种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保姆车从校门外鱼贯而入。
他刚升上高一，晨间来学校的时候被时玉成以提前适应军训强度为由，在半路就把他丢下了。
时玉成让他跑着去学校。
全程，司机都在驾驶室眼观鼻鼻观心。
时玉林知道，他在家中的地位很低，没有一个能为他撑腰的母亲，父亲又总被时玉成的妈妈吹耳边风，早早就对他失望，只是养着他而已。
幼年母亲还在时，他还是体会过一点父爱的，母亲去世后，在后来居上的母子口中，他成了百无一用的废物，父亲再没有给予他一丁点关爱。
明明时玉成年纪比他要小，是他父亲时丰军出轨的产物，但时玉成母子被接入时家的时候，时丰军却对外宣称是婚前的旧情，坚决不承认是因为他本人的作风问题。
他让时玉林喊时玉成哥哥。
作威作福的“哥哥”。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时玉林握着书包肩带目睹着保姆车扬长而去，直到车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自己后，他摸出手机，熟练地打了个车。
让他淋着雨跑去学校还迟到？
不可能。
虽然最后卡着点进了教室，但被恶意捉弄的不爽从未在时玉林心底消失过，连同那场雨，也一并记在了心里。
“可以准备停车了，前面那个红色铁门的就是。”宋昭在看到目的地后适时出声，他原本想着拍一下时玉林的肩提醒，但在即将落下手的时候想到了时玉林发白的指节。
他心中突兀闪过一个念头：
时玉林不想被随意触碰。
于是他改成直接用嘴巴讲，哪怕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时玉林讲究，他也还是先别在可能的“雷区”上跃跃欲试了。
思绪收回，时玉林慢了半拍的声音响起：“好。”
这里是一片居民区，房子都是整整齐齐的六层高，刚才来的路上倒是有一片大棚搭起来的菜市场。
但宋昭口中的红色铁门和周围其他楼的门不太一样，像是后来新安装的。
宋昭把小电驴靠着墙根锁好，提溜着行李箱率先上楼。
时玉林站在一边，瞧见他的动作后，手往前伸了一下：“我来吧，我的东西怎么能让你拿。”
宋昭已经上了两三阶楼梯，闻言连头都没回，但声音还是稳稳当当地传了下来：
“你就别推辞了，快跟上，三楼。”
有人帮忙当然好，再说他的箱子里塞了不少学习资料，最轻的反倒是衣服，也只占了一小块儿地方，他在路上都是能推则推，无他，太重了。
尤其现在还要爬楼梯，坐惯了电梯的时小少爷很满意宋昭有如此觉悟。
让他省心不少。
宋昭还算靠谱。
因此他对宋昭提出的所谓便宜好住的好地方也期待值颇高。
哪怕转过楼梯角，抬头看到宋昭从口袋中摸出钥匙，时玉林也没什么反应。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
嗯？
时玉林停下了。
该不会，宋昭说的好地方，就是他家吧……
应该……不能吧？
宋昭都把行李箱往屋里拖了，转过身看见时玉林还停在楼梯上发呆，不由出声：“愣着干嘛？进屋啊。”
时玉林：“……”
有种上贼船的感觉怎么办，宋昭应该不会噶自己腰子卖掉吧。
“来了。”他说。
万一有什么不对，大不了行李不要了，他迅速冲出门外跑到大街上求救也不是不行。
希望宋昭是个表里如一的好人。
房间内出乎意料的整洁，电视冰箱风扇倒是一个不缺，凳子是单个的木质手工凳，角落里堆放着好几箱中老年高钙奶。
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进屋的时候，宋昭正轻手轻脚地走到一个房门前，推门往里看。
宋昭确认完爷爷的情况后，才又走到大门边，直接拎起了沉重的行李箱，头往左侧偏了一下，微微压低声音：“我爷爷睡觉了，你跟我来房间里看看？”
时玉林点头，家里有老人，他当然能理解宋昭这种跟做贼一样的小心翼翼，但没动。嗫嚅了两下，才纠结着开口：“我不用换拖鞋吗？”
他脚上踩的运动鞋虽然鞋面干干净净的，但鞋底不可避免地接触了不少脏污。而且宋昭家里铺的有地板，他不太好意思直接往上印黑黢黢的鞋印。
宋昭思索了下，又或许只是很少听到有人会征询这种方面的意见，毕竟平时家里来同学或者亲戚的时候，没有人有这个概念，都是地嘛，直接踩就是了，哪里会问主人能不能。
他短暂的错愕了下，但还是很轻快地回复：“没事，我把地拖拖就行了，晚点给你把日用品准备一下。”
得了应允的时玉林这才跟在宋昭身后进了卧室，但还是盘算了下从宋昭手里抢下拖把的可能性，拿家务抵一点房租？好像可行，不过还是要问过宋昭才行。
卧室就是最简单的卧室配置，一张一米五的单人床，两组矮柜，还有一套……简易桌椅。
一块板子底下订了四根木棍，就是桌子。
他趁着宋昭找床单被褥的空当，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桌子上压了压。
纹丝不动。
很好，实用性很强。时玉林放下一半心，起码有了学习的地方。
多余的被褥都是直接塞进柜子里的，先前为可能住在家里的大伯一家准备的，不过人家直接订了旅馆，这套新被褥就搁置了。
宋昭抱着被子，只露出个圆润黑亮的眼睛：“我把被子拿去晾晾，稍微有一点点灰尘味。”
时玉林没意见，在凳子上坐好了。
眼神落到了墙角的行李箱上，时玉林又认命站起身，他手里的现金不算多，为了安全，没敢贴身放。
他从一沓钞票里抽出三张，有些怀疑能不能这三百块能不能让宋昭允许他住三星期。
离江城一高开学还有六天，他还不能保证学校一定有宿舍，不行之后还要继续在宋昭家住下去。
宋昭进来的时候还敲了敲门，时玉林给他开了门。
“喝点水。”宋昭把杯子递给他，自己也另外端了杯水喝。
“谢谢。”
时玉林没有立马喝，水是温热的，恰好能让他暖暖被凉风吹了一路的手。
宋昭看见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又喝了口水。
没毒。
希望时玉林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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