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许妙仪勉力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被烛光映亮的嶙峋石顶。

这是哪里?她不是在蓝家的镖局吗?

上方的交谈声还在继续——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八个了,照这种势头下去,家主一定会对娘子刮目相看的!”妇人谄媚道,“届时,这少主的位子恐怕就要换人来坐了!”

蓝钰轻笑一声,嗔道:“还用你说?”

听到此处,许妙仪心下猛然一沉——蓝钰居然是个人贩子!她装得也太好了吧?!

她在心里暗骂一声,开始尝试挣扎,却发现四肢被什么东西束缚着。

“哟,樱儿醒了。”蓝钰的讥笑声响起。

随后,许妙仪看见了蓝钰的脸。

蓝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许妙仪,仍然是英气的五官,只是没了昨夜里的侠气,眸中一片阴寒,唇角的弧度也是冷的。

“你……”许妙仪咬牙切齿,气得语塞。

“我什么?”蓝钰笑意愈深,得意又讥讽,“是不是很意外?”

许妙仪不愿看她耀武扬威,索性闭上了眼。

“你知道吗?我真是好久没见过你这样漂亮的人了。”蓝钰伸手轻轻抚上许妙仪的脸,语气中透着几分疯魔的意味,“届时把你做成听话的奴隶卖出去,我一定能大赚一笔。”说着,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真是我的贵人啊,我一定会给你找个好买家……”

许妙仪不理她。

“其实我挺欣赏你的,你的功夫确实很不错。”蓝钰幽幽叹了口气,语意忽然一转,“可惜你的眼神太正直了,我不喜欢。”

许妙仪深吸一口气,睁眼直视蓝钰,语气出奇平静:“蓝娘子,我劝你还是放了我。”

蓝钰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前俯后仰,嘲讽道:“樱儿,你是在威胁我吗?”

许妙仪目露讥讽,道:“蓝娘子,和我相处了大半夜,你真的没有察觉出一丝异常吗?”

蓝钰面色陡然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许妙仪淡淡道,“不过是暗中给你下了一味奇毒罢了。我当时想着,你若真是好人,我便偷偷把毒给你解了;若是心怀不轨,我便让你给我陪葬。”

蓝钰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些话,你还是说给小孩子听去吧!”

许妙仪一脸无所谓:“不信的话,你可以等着瞧啊。二十四时辰后毒性发作,便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蓝钰面色微微发白。

“娘子,别被她骗了,”一旁的妇人劝道,“还是去问问郎中吧。”

蓝钰仿佛醍醐灌顶,点头赞同:“说得对。”

“劝你们别白费功夫了,”许妙仪哂笑,“如果随便哪个郎中都能验出来,怎么叫奇毒呢?”

“娘子,她不敢让郎中验,必定是骗人的。”妇人愤愤道。

许妙仪一脸坦然:“随便你们怎么想。”

蓝钰猛然伸手扼住许妙仪的喉咙,沉声道:“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吗?”

许妙仪呼吸困难,却咧嘴笑了起来,努力从喉咙中挤出话语:“反正我……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黄泉路上……有你作陪……不亏……”

蓝钰眼中杀意暴涨,收紧双手。

呼吸不畅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许妙仪头脑昏胀一片,意识逐渐模糊……

倏然,脖颈上的桎梏消失,空气得以重新流入鼻腔。

劫后余生,她大口呼吸的动作显得有几分贪婪。

蓝钰问:“你如何保证,你给的是真的解药?”

许妙仪虚虚笑了一下,道:“你若毒发,必定让手下报复我,那样的话,我终其一生都要东躲西藏,何必呢?倒不如就此扯平。”

蓝钰眯眼,目光沉沉落在许妙仪面上。半晌,她道:“把她放了。”

“是。”妇人应声,解开锁住许妙仪四肢的铁铐。

许妙仪坐起身,才发现这是一处洞穴改造成的监牢,而她身下的则是一张石床。

“看够了吗?”耳畔传来蓝钰幽幽的声音。

许妙仪连忙收回目光,道:“我先告诉你半张药方,另外半张要等我到了安全之地。”

蓝钰毫不犹豫地应下:“好。”

二人在这方面倒颇有默契。

许妙仪说了半张方子后,蓝钰便“护送”她出了镖局,又一路来到码头。

喧闹人声中,身后的蓝钰不耐地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许妙仪转身看着蓝钰,四目相对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可以,娘子听好了,”许妙仪开口,“白芷、乌根……”每说一味,她就往岸边退一步。

蓝钰阴沉地盯着许妙仪,并不动作。

“干藿,这是最后一味了。”说完这句话时,许妙仪距蓝钰已有一丈之遥。

蓝钰声线森冷:“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你大可放心。”

蓝钰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许妙仪迅速来到售票处,拿银簪换了张船票——幸好蓝钰没收走她身上的财物。

船很快就开了,许妙仪上了船,来到甲板栏杆边,迎着微冷江风,远眺黄昏江景,胸腔内那颗紧绷已久的心脏慢慢放松下来。

其实根本没有所谓“奇毒”,她给的解药药方也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养生方。

她之所以敢撒这样的谎,是因为——

她从妇人和蓝钰寥寥的对话得知,蓝钰十分渴望得到父亲认可,或者说,她渴望坐上所谓“少主”之位。

一般来说,有着这样强烈愿望的人,不会甘心死去,也就不敢轻易拿性命做赌。

在很大程度上,人的心性会决定其选择。

所以从一开始,许妙仪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许久后,许妙仪回头看去,明泉镇已成了山水间的一个小点。

她想,她会回来的。

蓝家这样的黑心生意,绝不能久容于世。

*

翌日清晨,船行至阳原。许妙仪见此地山清水秀,临时起意下了船。

其实她并不在意去的地方是哪里,因为在这个时代,无论哪里对她来说都是崭新的,有着无限可能的。

她先拿身上的值钱物什换了钱,接着就开始忙着租房、购置生活器具等。

她适应能力很强,黄昏时分就完成了一切。

忙碌了一天,她心生懒怠,于是来到了一家馆子,学着别人的样子,招呼伙计上菜。

等菜的时候,许妙仪便托着脸思考:她应该做些什么呢?如今已经没有了采诗官的职业……

这时,外面进来了几个书生样貌的人,愉悦攀谈着在许妙仪的后桌坐下——

“杨兄啊,你这诗写得是真妙啊!届时上呈,必定会得到赏识!还望你日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苦寒同窗。”

“各位言重了!”

“哎,杨兄,你教教我们怎么做出好诗呗,我也想走写诗干谒这条路了……”

“是啊,写诗干谒可比科考简单多了。”

……

许妙仪大体听明白了:“科考”是如今的入仕途径,而“写诗干谒”则是入仕捷径。只要写的诗歌得到了权贵赏识,就能被推荐入仕。

现在的入仕世情,竟是如此吗?

许妙仪心头莫名腾起一股躁郁之气。

在大周,确实也有不少人通过举荐入仕,但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有真才实干的,而非只会口头功夫。

再者,诗以抒情,以观察风俗与政治得失,以团结民众情感,以针砭时弊,本应是最纯粹、高尚的东西,而非谄媚权贵的工具。

那厢,书生们谈论得愈发起兴。

许妙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了了,起身走到后桌前,道:“偶然听得各位谈话,知晓各位都是学识渊博之才。那么,在下有个问题想请教各位。”

众人见了许妙仪,纷纷目露惊艳,争先恐后道:“娘子请说!”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的下一句是什么?”

“这还不简单。'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书生们摇头晃脑地说来。

许妙仪故作恍然:“原来其中没有'媚上以得捷径入仕'之说,看各位将干谒说得那样理直气壮,我还以为是圣人之训呢。”

书生们这才意识到许妙仪在讽刺他们,面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娘子这话有失偏颇……”其中一人悻悻道。

“偏颇的是你们,把诗歌当做谄媚邀宠的工具。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人看不起你们。”许妙仪道。

“你这小娘子好生无礼!”一个书生愤愤起身,伸手就要来拉许妙仪,“给我们道歉!”

许妙仪眸光一凛,先一步捉住了书生的手,狠狠反扭,另一手则压着他的肩膀,逼得他跪倒在地,口中惨叫连连。

“江兄!”其余人惊呼,连忙起身。

许妙仪冷冷瞥了他们一眼,松开了手。

一人扶住“江兄”,抬眼狠狠瞪着许妙仪,凶狠之中却又有明显的忌惮。他道:“女子无知,我们不与她计较!”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嘀咕着拂袖离去。

许妙仪气极反笑。

当夜,她辗转反侧,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她要做回老本行!

听说当今天子正酝酿新政,她若采诗汇编呈上,让朝廷了解百姓真正的诉求,进而帮助新政制定。这样一来,诗歌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不会再是媚上工具。

更甚者,或许还能光复采诗之统呢!

至于资金,她没什么骄奢淫逸的爱好,赵家财物和萧韫的玉佩换得的钱,够她生活一阵子了。

许妙仪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翌日一大早,她就带着纸笔走上了街头。

经过十数日的走访,她收录了长短、格式不一的十二首民歌,其中有劳动号子,有情歌,有益智童谣,有哀情小调……

从这些民歌中,许妙仪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一件事——此地常有人口失踪。

比如有首童谣唱:“天儿黑,夜儿静,恶鬼索命不留情……”

这“恶鬼”指的就是人拐子。

也有思妇唱:“忆我不归郎,泪下沾衣裳……”

一打听,原来当地有许多男人外出做工,却就此失联,其中许多人去的正是明泉。

这很难不令她联想到蓝家的“生意”。

脑中闪过数张妇人憔悴哀伤的脸,幽怨的曲调似乎又萦绕耳侧,许妙仪无比直观地感知到,人贩子给万千家庭带来的伤害。

可当地官府不作为,能怎么办呢?

经过一天一夜的思量,许妙仪决定提前回明泉。

翌日一早,她按照记忆中楚地术士教给她的方子,去医馆买了些药材,回家熬制成一锅紫色的药水。

她剃掉眉毛,又把药水涂抹到脸上。那药水竟神奇地渗入了皮肤,乍一看就像天生的胎记,从左眉蔓延到右脸颊,占据了大半张脸。

这下别说是美貌了,不吓人就不错了。

随后,她换上一身男式打扮,收拾好行囊,动身启程。

一日后,她抵达明泉,直奔明远镖局。

远远的,她就看见镖局门口站着一个玄衣青年。

似乎是听见声音,青年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许妙仪瞳孔骤缩——萧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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