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叠元宝扎纸人的手艺很好的，等你死了，我给你多烧点，叫你在地下继续做少爷。”
夏奕澜默了一瞬，作出一副被她逗笑的样子，回道：“那在下提前道谢了。”
但他又说：“可惜我现在还不能死，不然谁来坐这神官之位？”
陆少芊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是啊，人族修士青黄不接，接班人还未长成，妖族虎视眈眈，鬼怪屡杀不尽。
她已非人身，如今不过是个妖物，除了夏奕澜，谁还能撑得起凌虚宫的神官之位呢？
若非如此，七年前她就杀了夏奕澜，再自裁谢罪了。
陆少芊一言不发地拿起桌上的乾坤袋，随意掂量两下。
“夏大神官可真大方。”
她已经没耐心再扯皮了，现在她心中烦闷得很：“你为什么住在拭剑峰？”
“若不这般，怎能保住此地？”
天极山的山峰统共就这么多。
历代神官，有的喜静，有的喜闹，有的看重灵气，还有的单纯喜欢风景好的，总而言之是住在哪儿的都有。
纵然生前风光，终究人走茶凉。
总不能神官仙逝之后，还为其保留住处不许别人染指，那天极山哪还够用？
唯有身为神官的夏奕澜站出来，说自己想要拭剑峰，才没人敢与他争。
这个道理陆少芊当然明白，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
当年师尊遇袭，求援情报是夏奕澜传来的，可他却指了一条相反的路，使得自己没能及时赶到救下师尊。
他也明明亲眼在鬼门前看到她献祭救世，后来全天下却都对他歌功颂德。
所以他为什么要保住拭剑峰？
总不能是心中有愧吧？
他哪里有常人的感情？他若真的会愧疚，当年又怎么会做出那些事？
“我师尊的故居现在何处？”
“山脚。”
幸好他没有真的把师尊故居拆掉。
他究竟想怎么样，陆少芊不想管了，她从来都没有夏奕澜想的多，想不明白就算了。
随便吧，反正她只要在时机到来之际，杀掉他，一切恩怨就都结束了。
她实在不想再与夏奕澜多言，起身就要去山下，可刚一站起来，便动作一滞。
夏奕澜扯住了她一片衣袖，闷声道：“你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她立即退开一步，那片袖子便从他手中滑落了。
“我说了，你会回答吗？”
夏奕澜抬眼看着她，目中除她以外再无其他，好似极为认真道：“会。”
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相信他。
可陆少芊在他身上吃了大亏，知道这人多么懂得演戏，她根本不信。
不过机会送到眼前，也没必要浪费，正好陆少芊还有些其他疑问，闻言她便坐了回去：“我恰有几个问题，请神官大人解答。”
“神官大人请问。”
“第一，为何找我回来？第二，为何罢免夏掌事？第三，在魏府捉拿姑苏郎时，你为何迟来？”
听完，夏奕澜却道：“此三问，也许是同一个答案。”
“？”
“你可曾听过，云家庄？”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道：“不曾听闻。”
“那便对了，云家庄已成怪十八年，却始终未见载于卷宗。”
陆少芊听的一惊：“十八年？那怎会无人上报？凌虚宫又怎会不知？”
“这正是问题所在。”
难怪，辰华殿负责处理凌虚宫各类事务卷宗，相当于朝廷中的宰相。
这十八年来，除了中间她做神官那两年，把夏奕澜提为了辰华殿掌事，其余十六年都是由夏奕澜的父亲，夏景所掌管的。
云家庄成怪这么久，凌虚宫却不知道，自然要追究到夏景头上。
“既然能藏十八年，那最终又是怎么被发现的？”
“一月前，有游方道士声称，捉妖途中误入云家庄，离开后灵力尽失。”
夏奕澜饮了口茶，继续道：“我带人前去，发现在此地境内，周身灵力运转不得。”
陆少芊知道夏奕澜为何要找她回来了。
没灵力这事儿她习以为常了啊。
云家庄境内不能用灵力，可见此地盘踞的妖魔非比寻常。
世间最强的妖鬼是妖皇与鬼王，云家庄的东西怎么也不至于强过他们去，但它能叫人用不了灵力，这就很是棘手了。
夏奕澜若出问题，妖皇便无需再投鼠忌器，届时又要妖邪横行。
云家庄如此诡异，她与夏奕澜合作，自是比他一个人稳妥。
陆少芊心中生起几分惭愧来，她一躲就是一个月，岂非平白耽误了时间？
“我会暂且放下私怨，与你一同去云家庄。”
谁知夏奕澜又说：“不急，先养伤。”
这怎么能不急？
“除这道士外，此怪从未害过人。”
这倒是完全出乎意料。
“不曾害过人？那当年因何成怪？”
“住户全部搬离，不知去向。”
听到这，陆少芊全明白了。
云家庄怎么也得有几十户人，这么多人突然都搬走，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让他们不敢留下，而此后难寻其踪，说明他们要么被保护着，要么遇害了。
找到当年的知情人，才能弄清楚云家庄究竟发生过什么。
而这一切能瞒十八年，背后自然是有帮忙掩盖者。
在魏府她便震惊于那离奇的巧合。
“看来我在魏府与小谢三人相遇，根本不是巧合。因我藏身魏府，‘它’才派姑苏郎去骚扰魏小姐，又让鼋鼍精将小谢他们引来。难怪姑苏郎突然会召鬼了，所以‘它’，是一只鬼？”
夏奕澜点头道：“我与之交手，虽看不清面貌，但的确是鬼物无疑。”
“依你所见，云家庄和魏府，背后是同一方吗？”
夏奕澜没有表态，只道：“很快便能知晓。”
这下陆少芊清楚他想做什么了，的确不用急。
既然云家庄不曾害人性命，又硬生生藏了这么多年，如今突然被“发现”。
真意外也好，故意抛饵也罢，他们气定神闲，该急的就是幕后之人了。
是想继续瞒，还是想引他们查，对方都会有所行动。
他们只需等就是了。
疑惑已解，陆少芊便不愿再留，形势如此，他们不仅不能斗，还得合作，可他们之间仇深似海，再待着也不过相看两相厌。
这次夏奕澜也没有再拦。
但走出书房前，她忽然想起夏奕洺，便随口问道：“小夏怎么惹到你了？”
夏奕澜看了她一眼，道：“忤逆尊长。”
忤逆尊长就得禁足一个月？
那她从前今天忤逆这个明天忤逆那个的，一年就算有二十四个月都不够禁的。
陆少芊不能理解，并决定离开这个鬼地方。
从夏奕澜的院子出来，她独自走下了山。
给神官喝的茶自然是好东西，现在她浑身有劲多了。
到了山脚，果然见到师尊当年的小院。
十年不见，陆少芊心中一时感慨万千，羞愧难当，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深感疲惫。
沉默伫立许久，才推开院门走进去。
院中一砖一瓦皆是旧时模样，却再也不会有人开门迎她进去了。
她在院子里掀袍跪下，对着正厅结结实实叩了三个响头。
战后师尊的遗体被葬在神官冢，可七年前她两次来凌虚宫，都不敢去祭拜。
恩仇皆未报，她哪有脸去见恩师的牌位。
师尊才退位享了两年清福，她这边就出了大乱子，不得不叫她老人家回来相助。
师尊遇袭时，她又轻信夏奕澜，错过了救援时机，纵使她杀了袭击的鬼将，可夏奕澜还好好的活着。
于情，夏奕澜与师尊之死、与她临阵脱逃的谣言有脱不开的关系，后来她的亲人也因此遭了连累，于理，夏奕澜冒领救世之功，欺世盗名，害她一步步落得如此境地。
她必须杀了他，否则她也不该再活着了。
可同样的。
于情，她与夏奕澜多年情谊，魂灵将散之际，若非在鬼门前见到他，她也许便不会执着于还魂复生了，于理，夏奕澜是现今唯一能撑起神官之位的人。
所以，她不能杀他，七年前不能，现在依旧不能，她仍然要等。
这一跪便直跪到月上枝头。
双腿早已麻木胀痛，但她还是不愿起身。
夏奕澜走上前来，朝她伸出了手，不知他是何时来到，又看了多久。
陆少芊抬头看过去，月色太过昏暗，她瞧不清对方面上是什么神情，大概没什么表情，就像他一贯的样子。
她实在不懂夏奕澜究竟想怎么样。
他为什么能一边将她的一切夺走，叫她落入声名狼藉、一无所有的境地，又一边作出一副予求予取的姿态？
她不止一次想过，也真心希望一切都是误会。
可他是最终的获利者，每一次他都参与其中，如何能误会？
陆少芊对着正厅再次三叩首，用化虚剑撑着身心俱疲的残躯，站了起来。
她没再看夏奕澜，也懒得再管他如何。
一路艰难地爬上半山腰，终于回了自己的小院，又不知辗转反侧多久，才勉强进入她一点也不期待的梦乡。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最初她夜夜都梦见过去的事，夜夜不得安寝，后来时间久了，才偶尔做些正常的梦。
这一次，她又梦见了十九年前初见的时候。
回看当年，明明第一次正式见面，他们就该是死敌。
夏奕澜只是在感情上异于常人而已，又不是圣人。
她可真是傻了，居然真以为他们能做朋友，后来甚至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妄念。
下章初见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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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神官见神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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