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话音落下的瞬间，病毒浓度骤然飙升，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淹没了所有人，与之相伴的是无数人的低语。
“保持警惕，过滤精神杂讯！”常安的声音冷静。但他的额角也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抵抗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带来了巨大负荷。
那低语声变得更清晰了，由模糊的噪音转变，逐渐汇聚成一种情感的洪流。
“呃…”
林晚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猛地停下脚步，单手扶住了湿滑的肉壁。
“小晚？”沈怀瑾立刻关切地望去。
“没…没事…”林晚甩了甩头，红色的发丝粘在汗湿的额头上，“刚才突然…好像听到有个小孩哭得特别惨，哭得我脑仁疼…”
“不是声音…”苏砚喃喃道，脸色苍白，“是感觉…冰冷的绝望…像最重要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常安握紧拳头。他也感受到了。那一瞬间，一股不属于他的、庞大而纯粹的悲伤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意识，带来一阵尖锐的幻痛。
“杂讯只是表象。”顾夜的声音平稳地切入常安的意识。
“其下涌动着的，是更庞大的、未经梳理的情感流。想要理解核心，就需要…深入其中。”
不等常安回应，一股冰冷浩瀚的精神力量，以一种不容置疑、理所当然的姿态，精准地对接上了常安的意识接口。它试图以常安以中继，将这份记忆扩展到其它队员身上。
常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那是一种极致的被侵入感。仿佛他自己的思维突然对对方完全敞开，任其浏览探察。没有暴力，却带来了强烈的暴露感和不适。他感觉自己内部所有结构都暴露在一双冰冷无情的观察之眼下。
“顾先生…”常安试图用意志力建立更清晰的边界，却发现自己的防御在那股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被动。它不是被击破，是被绕过了。仿佛他的抗拒本身也是可供观察的数据之一。
“最高效的数据传输方式。”顾夜的精神传递带着一种纯粹的指令性，“接收并分析。”
下一秒，未经任何缓冲——
一段极其强烈的记忆碎片，沿着强制建立的精神连接，轰入常安意识深处。
常安的脑海仿佛炸开了。
那些模糊的感觉和情绪，连接成一段清晰无比的、来自数百年前的记忆碎片：
一双孩子绝望的眼睛，倒映着一个冰冷高大的、穿着军装的身影。
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现正式通知你。你的父母，约翰·埃文斯博士与玛丽·埃文斯博士…于昨日下午三时十七分…不幸殉国。”
冰冷的麻木，随后是撕裂心肺的剧痛。
碎片转瞬即逝，但那份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却如同烙印般留在了常安的意识里。
他踉跄了一下，呼吸骤然变得粗重。那不是他的记忆，但那痛苦却真实得让他几乎呕吐。
但他强忍着不适，努力降低频率，使其变得柔和，然后分发给其它队员。
“队长！”沈怀瑾担忧地喊道。
常安抬手示意自己没事，但看向顾夜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这不是探索，这是酷刑。而顾夜，正是那个带着微笑执行这一切的刽子手。
常安强行将呼吸放平稳，所有情绪都被迅速转化为需要处理的情报。他抬眼看向顾夜——他需要评估这个合作者的状态。
预期的画面，是顾夜一如既往的绝对平静，如同观察玻璃皿内微生物般。
然而，他却看到顾夜极其轻微地偏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紧接着，顾夜那总是优雅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微地按一下自己的太阳穴，仿佛在处理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数据。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所有思绪电光火石间闪过。常安面色依旧冷峻，眼中却多了探究。
难道…链接之后，有什么东西困扰到他了？
察觉到常安的视线，顾夜从先前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再次看向常安。
“感受到了吗？”顾夜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就是你们想知道的故事。”
他的目光落在常安身上。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常安压下那些探究的思绪，注意力重新回到被注入的记忆上。
顾夜似乎对他迅速恢复镇定的能力颇为满意，唇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些许，但他并未再继续施压，只是等待着，仿佛在期待下一幕剧目的上演。
“这里，曾是个战场？”林晚激动的声音响起，“那个孩子，那个叫做皮斯的孩子，就是现在这个东西吗？！”
重明握紧拳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个孩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是因为父母去世了？”
思考着其中原因，众人沉默不语。
“队长！”苏砚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他指着肉壁一处血管丛，“那里…里面好像嵌着东西！”
众人望去，只见破碎的血肉组织中，露出一角焦黑扭曲的金属。重明上前，粗鲁地拨开黏滑的组织，将那东西扯了出来。
是一个老式军用平板终端的残骸，外壳早已被腐蚀变形，但似乎内部的存储模块还奇迹般地保持着一部分结构完整。
“能读取吗？”常安立刻问道。
“腐蚀太严重了…接口完全报废了。”苏砚接过来，快速检查着，“但我可以尝试直接对接核心芯片，进行物理读取…需要一点时间，而且不一定成功。”
“抓紧时间。”常安点头，同时示意林晚和重明加强警戒。他能感觉到，周围的低语在他们发现这个终端后，似乎变得更加焦躁和充满敌意。
肉壁的蠕动加剧，更多血管状的触须开始试探性地向他们延伸。顾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甚至没有出手清理一根快要碰到他裤脚的触须，而那触须在离他几厘米的地方便莫名地枯萎分解了。
苏砚将终端连接到自己携带的便携式解析器上，手指飞快地操作着，屏幕上滚过无数乱码和错误提示。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
“不行…加密协议古老且混乱…大部分数据都损坏了…等等！”他突然喊道，“有一个日志片段…强制解锁了…但内容…”
“念。”常安道。
苏砚深吸一口气，念出了屏幕上断断续续的文字：
“……为什么…艾米丽只是……看书……没有叛国……”
就在这时——
一声虚幻，却又无比清晰的枪响，猛地炸响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
紧接着，一段比狂暴而绝望的情感碎片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们的精神防线：
一片空旷的操场，一个年轻的女兵被粗暴地按倒在地，她的眼神惊恐却带着一丝不屈，怀里紧紧抱着一本破旧的书。
一个冷酷的声音：“…传播动摇军心之毒素…罪孽深重…处决！”
灼热的愤怒、无法言说的绝望、对那本即将染血之书的守护欲席卷而来。
“啊！”林晚猛地抱住了头，不仅仅是头痛，更是那种极致的愤怒感染了她，“凭什么！看本书有什么错！凭什么杀她！”
苏砚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沈怀瑾立刻将手按在他的后背，柔和的以太能量微光流转，勉强支撑住他。
常安僵在原地。那声枪响仿佛不是响在脑海，而是直接击穿了他的心脏。
“如何？”
顾夜的声音单独在常安意识中响起。他已从阴影中走出，站在常安身侧，距离近得超越安全界限。常安甚至幻觉般感受到那冰冷的气息。
“庞大的战争机器，碾过一颗微小尘埃时，甚至不需要额外的力气。”顾夜的声音平静，“只是齿轮照常转动，就能产出如此……纯粹的痛苦。效率惊人。”
他的目光并没有看那些闪回的画面，而是侧着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常安的侧脸，仿佛在欣赏他绷紧的脸和眼中压抑的怒火。
常安只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猛地转头，对上顾夜近在咫尺的视线。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呼吸可闻，但常安感觉不到任何活人的温度，只有一种被深渊凝视般的悚然。
“这不是效率，这是谋杀！”常安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怒火针对的不仅是那段记忆，更是身边这个冷漠的评论者。
“定义取决于立场。对机器而言，这只是日常维护。”顾夜轻轻歪了下头，几缕黑发垂落额前。他忽然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径直向常安的脸颊探去。
常安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要本能地挥拳反击。但那手指在几乎要触碰到他皮肤的前一刻，停住了。
指尖悬停在距离他太阳穴仅一厘米的空气中。
常安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指甲，能感受到那指尖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冰冷起来。一种极其强烈的被侵犯感袭来，仿佛对方的意志已经透过这微小的距离，强行压在了他的精神上。
“看，”顾夜的声音压低，循循诱导，“你的愤怒，你的温度……多么鲜活的反抗信号。但这能改变那颗尘埃被碾碎的轨迹吗？”
他的指尖微微一动，精神细丝如同无形的触须，贴着常安的皮肤掠过。没有触碰，却让汗毛倒竖，战栗窜过脊柱——比直接触碰更令人不适，是猎人对猎物极致的挑逗与威慑。
“请离我远点。”常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得冰冷而克制，强大的意志力让他没有后退。
不能退，他代表的是伊甸、是人类，若是屈服于顾夜这病毒造物，无异于亲手证明人类输给了潘多拉。
顾夜从善如流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但他眼中的兴趣更加浓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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