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先出去明间,泰半是点了白福穴道,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桌上有一只空瓷碗,底下沉着药渣,展昭拧净两张帕子经过时瞧见,晓得白玉堂已喝过药,回来看他一脸冷汗,昏昏地阖着眼,知道是那药不解疼,便出去了一趟。
回来时手里一只瓷瓶,将里头药粉化在水中喂他喝了,才重新在床踏上盘腿坐下。
远远看过来,屋里孤灯一盏,西沉弯月一泓,夜色已将歇未歇。
巷里巷外早有人家走动。
瞥见白玉堂忽然睁眼,展昭只垂了垂眉目,低声道:“怎么?”
少年依稀像笑了一声。
他哑声咕哝,“展昭,你真奇怪。”
展昭给他擦汗的手一顿。
许久才说:“是很奇怪。”
他双目幽深,有看不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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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府邸附近有皇城司的影子是隔日,第三日展昭下衙回府,沐浴后白福来请。
这还是头一遭,展昭去了。
白玉堂单刀直入,“兄长这宅子是几时购置?”
“展家祖业,少说三十年。”
展昭如实答毕,见白玉堂眉头微蹙,他隐约有猜测,“皇城司的人潜进府了?”
他早先只想置之不理,没想到对方如此大胆,已朝府中伸手。
白玉堂诧异地抬了抬眼。
“皇城司?”
看样子他不知。
不过少年很快哼笑一声,“也是。”
他慢慢坐起来,白福连忙过来搀,往他手臂下塞进一只引枕。
展昭晓得他的意思。
展家产业几十年,皇城司的人早不来偏赶在这时候,少不得要人多想十分。
“是冲着江家旧案来的。”展昭道。
能指使皇城司的唯官家而已,那日白玉堂乍敲登闻鼓,官家怀疑其中隐情不为过,可……
展昭不着痕迹细看少年神色。
他总有预感,内里还有隐情。
这才是将皇城司吸引来的关键。
白玉堂又捡起之前的问题答:“二哥发现的,在院外行踪鬼祟,就扣下了。”
这委实在展昭意料之外,下意识道:“人呢?”
白玉堂懒懒抬了抬颌,示意隔壁,“审着呢。”
……
这可了不得。
展昭径直出去,没多久只回来一个白福,“展大人出去了,连韩老爷捉的那个一起带走了。”
白玉堂问:“二哥呢?”
韩彰整好跨进门,“这里。”
他问:“怎么是皇城司的人?”
听到展昭来说,二爷吓了一跳,打那时皱上的眉就没松开。
皇城司名声不好,自先帝以来恶名昭彰,只因是替官家搜罗各类不见光的阴私,好赖全凭他一张嘴与些许不知真假的证据,行事无忌,先斩后奏当庭杖杀所谓逆党皆是常事。
谏官参奏不少,本朝虽有收敛,但仍然令人忌惮。
这节骨眼上此处唯一不同往日的只有他二人而已。
不难想是为何而来。
白玉堂没说话。
少年秀长双目半垂,眉头轻挑,泰半是沉思了片刻,提到无关紧要的事,“二哥明日可当值?”
韩彰一愣,点头道:“明儿下晌。”
那明早是得闲的。
白玉堂眼一抬,“劳烦二哥替我跑一趟大理寺,给……”话到一半,他自己停下来,又敛眉想了半晌。
到底说:“算了,没事。”
韩彰有心想问,但看白玉堂又垂目深思,俨然不想多说,二爷只好狐疑地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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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的手脚很快,结果在第三日呈到龙案上。
皇帝扫看两三行,才发现有趣的东西,“此人何在?”
杜槐拱手秉道:“死了。
“六年前矿山泥石流,矿道塌方,死一十二人,江擎是其一。”
皇帝翻阅的手一顿,说:“可惜。”
可惜?那可不一定。
杜槐想。
他的嘴角咧出又狠又阴的笑。
杜槐正在茶馆里听曲儿。
小楼里歌女唱腔柔媚,唱的是农家小调,杜槐听得兴起,指头敲在桌面跟着韵律一起摇头晃脑哼。
阴柔的嗓音不如男子粗沉,不似女子尖细,唱到:“说到那三月三……
“那三月三……”
别的词他不知,就含糊着唱,听到有人敲门,被打扰到兴致,杜槐不太高兴。
但还是说:“进。”
他换成另一个闲适的姿势,眼睛才要闭下去,却在瞥见门那边时僵成一个滑稽的模样。
“嚯。”
杜槐半晌才有反应。
“被发现了?”
这显然是显而易见的。
“真惨。”
他评价。
展昭推开跟前鼻青脸肿的人,迈进雅间。
那人不敢走,跪下来告罪,“大人,小人……”
“得了。”杜槐没心思听他说话,“下去吧。”
雅间的门一闭,气氛就凝重起来,杜槐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拿指腹叩桌。
展昭看了他一眼,“在查江家?”
杜槐的手停下来。
“和白玉堂有关?”展昭又问。
杜槐没动。
“官家知不知?”
那边敲了两下桌。
展昭点点头,说多谢,起身准备走。
杜槐终于不甘愿地出声:“师伯,我……”
“担不起。”展昭神色平常,他没看杜槐一眼,大半个人沉在阴影里,却显得轮廓愈发魁伟。
像山一般压到杜槐心上来。
他仿佛此刻才惊醒,陡然连滚带爬从座上滚下来几步爬到门前拽住展昭衣角,“师伯、师伯!”
杜槐目露祈求,却猛地被展昭拽着手反压过去,他手里藏的匕首登时当啷落地。
杜槐脸色几变,嘶着嗓子咒骂:“展昭!你不得好死!”
展昭没搭理他。
南侠拎小鸡般提着杜槐摔在桌边,扯下杜槐的腰佩反向缠杜槐的双臂,将他结结实实地和桌脚捆在一起。
杜槐挣扎,尖声怒骂,可展昭没留情,他挣得双臂发麻也纹丝不动。
意识到这一点,各色难以入耳的词汇随口拈来。
眼看展昭要走,他到底怕起来,又喊:“师伯!师伯!”
杜槐凄厉地叫起来:“她在哪里你告诉我啊!!——”
展昭关上了门。
杜槐隔日亲自找上来。
因冥婚的案子没有进展,展昭入夜才回,进二门时被截个正着。
杜槐脸都不蒙,拿着剑刺上来,没走三招就节节败退,最后被挑飞兵刃,膝窝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由始至终展昭剑都没拔。
杜槐膝头一磕到青砖,就是一拳砸在地上,胸膛起伏咻咻地喘气。
半晌捂着脸挤出几个哽咽的字词,“师伯……”
杜槐祈求道:“至少告诉我,她是死是活啊?师伯!”
“死了。”展昭回答得干脆利落。
展昭捡起杜槐的剑扔回去,斜插在他跟前呦呦颤动,只差一寸就扎在他肉上,杜槐恍若不见,低声重复:“死了?”
杜槐的肩膀神经质地抖起来,“死了?死了好……这下只要师伯死了,是不是……就没人知道了?嗯?师伯?”
“不一定。”
这话来自第三个人,粗嘎嘶哑,之于展昭是极熟稔,就变了脸色。
杜槐悄悄摸向腰间的手顿时僵住,猛然抬头循声去找。
今夜月色不亮,廊檐深处是黑的,杜槐看不清,又或是他来不及去看清。
一团零碎的引线在他望过去时兜头砸过来。
杜槐懵了一下。
来人用讥诮的姿态说赞叹的言辞:“杜大人好大手笔。”
他一面说一面拊掌,仿佛真心在为此敬佩,“真让爷大开眼界。”
杜槐没吭声,他的手攥拳又松开,反复许多次才慢慢站起来,拍衣袍上的尘土,笑微微的,像聊家常,“匆匆筹备,手段粗莽,还请韩大人……勿怪!”
他陡然发难,长剑被他锵然一拔似利箭离弦直逼声源,阴毒地怪笑:“我杀不了展昭还动不了你??”
夜色被一分为二,兵刃森冷的光暗含血腥。
像毒蛇大张獠牙,攀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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