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只是如此呢?有些人天生不对盘,是早已注定的厌恨。
“那年先翁病逝,白家正值动荡,祖母与长兄需专注应对族里压力,顾不上我,才将我寄送陷空岛。”
白玉堂三言两语,没仔细提那情由,又或许是记不清。但展昭大略能猜到,似白家这样的大族必然身系众多利益人情,白家老爷仙逝,只怕族中施压是要主家大权。
“是长兄考虑不周。”
白玉堂说。
他凝着眉,见卢文空手归来,当下就忘了前言沉下脸。卢文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结果,一时也匪夷所思。
他秉道:“五爷,蒲草不在府里,小的已命人去找了。”
那青年折扇敲在石桌上,有些不耐烦,展昭想到一个可能,在旁道:“着重往城西去找。”
卢文忙应了是,匆匆下去。
白玉堂朝他挑眉,“兄长以为……”
“一是她弄丢了姑娘,不敢回来报信,只好自己寻找,二是她害怕,干脆逃了——”
展昭留一个转折,冷静道:“如果是奴籍,应是前者。”
——只是像这样贴身伺候的,也不大可能只签工契。
白玉堂哼笑一声。
展昭垂目看他,“之后呢?”
之后?
白玉堂慢慢回想。
卢方身为江湖人,最重义气,白家正生波折,他受友人信任有所托,自然在所不辞。
他一时义气,领着白玉堂回岛,没有考虑后果,彼时阖岛上下只有闵秀秀一个女主子,要将这年幼的义弟彻底交给婆子看顾,哪个也不放心,只能轮流照养——可实际上几个糙汉子毕竟没有经验,卢方与韩彰倒也罢了,徐庆与蒋平离谱得没边,到底还是得闵秀秀出力。
闵盛看见的是表象也是真实,他气不过,单独喊来卢方,指着他鼻子一顿臭骂。
两个人浑然不知白玉堂正在花厅午睡,一扇屏风一遮,外头是为宴请宾客做准备的往来下人,时值盛夏还有蝉声喧嚣扰人心神,卢方竟也没察觉还有第三人。
白玉堂早在闵盛盛怒咆哮时醒来,圈椅旁边蹲着八岁的白福。
他从椅上坐起来,瞧了一眼大气不敢出的白福,冷眼旁观听了许久。
闵盛怨卢方多管闲事,气他待妻子不好,更指责白金堂肆意扔过来的小拖油瓶,一通发泄下来,忽然脑门一跳,狐疑道:“这白家事不是你胡诌的?那小儿莫非是你与外室所生?”
白玉堂说到这里,一时忍俊不禁哈哈哈地笑得伏桌,与展昭评价:“说是穷酸书生倒贬低了他,剖开他脑子,其中精彩估计能谱一册书。”
展昭没能笑出来。
他略感酸涩。这小小一个**,想来打小也是家中千般宠爱万般疼的,因故离家,还要受人背后编排,亲耳听到被人嫌弃累赘,只怕整个人都冷到心底。
即便有些话可能还不能理解其中意思。
哪里会像如今这样笑得轻松。
白玉堂自己笑了半刻,又思索道:“不怪闵老爷多心,大嫂与大哥成亲五六载始终没有喜讯,他要怀疑大哥有二心也算常情。”
何况他出现的时间也恰好暧昧。
那年闵盛话音刚落,卢方气得险些跳将起来,一个“我”字上到喉头,身后屏风猛地哐当倒地。
白玉堂指使白福撞倒了屏风。
四岁的小儿与刻板迂腐的中年人对视,一个童稚天真,一个惊诧错愕甚至有被撞破背后嚼舌的羞耻。
白福垂首含胸不敢动弹。
卢方万分震惊,他回想方才闵盛言行,心知不好,他生怕白玉堂心存芥蒂,忙来说:“五弟,你……”
他着急出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缓解这奇诡氛围,白玉堂却先笑出来。
闵盛眼看着这小孩一双圆圆的眼睛勾出笑模样,在幼儿脸上比重最大的便是它,被直视时,那漆黑的双目就显得非常可怖。
像被鬼盯上。
闵盛几乎狼狈而退。
他撇开眼,底气不足地斥责:“长辈说话也敢偷听,何来的教养?”
白玉堂正跳下椅子,闻言走到卢方跟前行了问安礼,才回头与闵盛道:“我早已在那里,闵老爷扰着我午休了。”
——在昨日见面时,因他年岁小,闵秀秀拿主意,要他随小辈的称呼还是叫闵盛舅爷的。
目下不仅生疏起来,这话说的,也仿佛还要闵盛向他道歉。
只因先前闵盛的猜忌,卢方心里梗着一口气,也不给他解围,自己打了头道:“是大哥不对,没仔细留意你在这里,大哥给你赔不是。”
白玉堂转头去看闵盛,还真等他道歉。
闵盛目瞪口呆,终究拉不下脸,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梁子就此结成死扣,再没可能解开。
“那日爷是真只想他道个歉,没要他难堪。”
白玉堂曲指扶腮,仔细回想片刻,又改口道:“许是有——爷记不清了。”
展昭有些好奇,“旁的倒是记得。”
白玉堂心不在焉的,“也不记得。是两三年前大嫂提起,才记住的。”
这个两三年前,已是当年的十二年后。
闵盛次子加冠礼,来邀闵秀秀。
当时陷空岛在北边的一个商铺的鱼鲜因保存不当库存毁了大半,卢方亲自同韩彰去,回程刚到淮东郸城,去庐州倒近,但若回来华亭接闵秀秀,两趟来回必然要迟了。
徐庆不在岛,蒋平不乐意去贴闵盛冷脸,卢方又不放心闵秀秀独自带丫头护卫上路,信鸽来去好几回,两厢僵持时卢方已到寿春。
便想着快马加鞭紧早赶回去,应当能来得及。
结果再一次收到闵秀秀来信,信里说人到繁昌,前边就要进庐州了。
白玉堂送她来的。
卢方难得想和闵秀秀吵架。
他愁容满面地与韩彰说起这个,二爷看得远,“大嫂不是不懂分寸的人,泰半是五弟坚持。”
又说:“五弟是怎样的性子大哥还能不知道?”
卢方想想也对,但还是愁,“五弟刚出热孝,还没除服,劣兄总觉得愧对白兄——都怪我,忘了内侄的生辰,赶巧在这个时候离开。”
他指的是白金堂。
彼时白金堂故去未满一年,白玉堂还在孝期,出来婺州在华亭逗留已是顶天了,这回因为闵秀秀要远到庐州来,总是于礼不合。
因自己的缘故要义弟不能安生给挚友服丧,卢大爷很是自责。
韩彰劝道:“依民间礼三月已过,没什么大碍。”
只是白家那边大抵说不过去。
但再怎样如今已不能赶白玉堂回去了。他们早一天到慎县,在闵府附近租借一处独院——本是可以去闵府上住的,只是白玉堂还在服丧期,闵府喜事将近,不便登门。
何况只闵秀秀一人倒也罢了,多一个卢方,只怕还要闵盛不痛快。
卢方设想的周到,只是没想到次日闵秀秀同白玉堂来时少年说只留一日,隔日就走。
闵秀秀也是才知道,闻言担心他是因为闵盛,当下说:“咱们不上府里。”
打从十多年前那个晌午以后,闵盛就不大去陷空岛了,偶然几回专挑着以为不会遇上的时候来,却依然碰到白玉堂,更是少来往。
有些人天生不合,互看不顺眼,闵盛不乐意去受那份气,见一次便要气一回闵秀秀嫁得不好。
这一回若非次子及冠,只怕闵盛还不肯往华亭捎信的。
因此真要算起来,白玉堂与闵盛已有八(九)年不曾见过了。
白玉堂坚持明日就走,就寝后闵秀秀有些难过,问卢方:“五弟是不是还介意从前的事?”
卢方心里也有个疙瘩,但夫人问,他不能表露,坚定摇头,“不会,五弟什么样的人夫人还能不知?”
闵秀秀没被他轻易安慰,闷闷道:“可五弟想习武确实是在那之后。”
当年听见闵盛不满后没出一月,白玉堂便说要出去学武,时间上紧凑得让人不得不多想。
“这些年我总觉得对不起你们兄弟。”闵秀秀有点难过。
毕竟嫌弃自己夫君与几个小叔的是自己的亲哥哥,她难免不能两头全顾。
卢方连忙小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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