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时,沈肆正凝望着那结了霜的窗户。
“医生怎么说?”
“他说还有救。”叶小野走了进来,“但你必须得戒烟,调整生活作息。医生也建议化疗。”
“化疗吗?”
“大叔。”叶小野坐在了床沿上,“我真的不想看见你死去,所以请您好好活着,好吗?”
突如其来的敬语让沈肆心中一怔,等反应过来,那双宽厚的手掌已经覆上了自己骨节分明的手。叶小野凑近了些,鼻翼呼出的温热气息在沈肆微红的脸上打转。
眼神迷离,呼吸剧烈,唇瓣逐渐靠拢。
“请问沈先生在吗?”
医生的呼喊声骤然响起,两人尴尬地分开。
“请进。”沈肆回应说,耳廓泛红。叶小野也羞红了脸,只得用手背掩住自己的面庞。
“沈先生,你决定好是否要化疗了吗?依据您的身体状况……”医生一口气说个不停,叶小野却无心倾听。
终于,他等到了自己在乎的。
“好。”
答复很轻很轻,以至于不仔细听压根捕捉不到这点声响。可它又好似是从胸腔中迸发出来的字眼,充斥着不可比拟的坚定。
待医生交代具体安排后离开,叶小野忙问:“大叔,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坚持活下去了?为什么?以前明明怎么也不肯治疗。”
“……真是个蠢问题。”沈肆别过了头,“让我滋长对于生的**的人,是你啊。”
叶小野方才醒悟,却浑然没有察觉出他话里藏匿着的悲怆。
-
自那以后已经过了一个月,沈肆每两周去医院做一次化疗,也渐渐戒了烟,代价是愈发混沌的头脑和浮躁的脾性。不过他的身体也日益好转,咳嗽的次数减少了,也很少会有被人掐住脖子般窒息的感觉了。
此时此刻,他看着桌子上被翻看过的私人物品,陷入了沉思。门被打开,他以为是叶小野回家了,就没放在心上。可响起来的却是孟凡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她问。
沈肆想起最近孟凡频繁出入的异常举动,隐隐起了疑心。“告诉你的情人不要随意动我的东西。还有,我一时半会死不了,你不用急着去找下一个人。”他冷冷地说。
“情人?哦,我弟弟告诉你了啊。他已经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天,出车祸了,死了。”她的语气带着哭腔,可在得知沈肆患上肺癌后,她却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那他怎么没有把遗产传给你?还是爱的不够深啊。”沈肆讽刺道。
“你最近怎么回事?”孟凡偷偷抹去泪珠,“以前你从来不管我的。”
沈肆懒得理她,转而埋头收拾桌子。孟凡却没有离开,反倒靠在门框上看着沈肆。
“你有什么事情快说。”沈肆有些不耐烦了。
“有件事情需要和你商量一下,我打算和你……”
孟凡的话语被突然响起的门铃声盖住了。
小野回来了?现在可不是好时候。沈肆疾步走去,从猫眼里往外一看。
那是个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的陌生身影。
“谁啊?”孟凡紧随而来,不等沈肆阻止,她一把拉开门。
门后的人身材魁梧,一双眼睛闪着凶光。
“是沈肆先生吧?”他说道,眼神从上至下扫遍沈肆全身,“叶子欲说你会替他还债。”
“还债?还是替别人……你疯了?”孟凡难以置信地扭过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对了,还有这档麻烦事啊。”沈肆本能想要掏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回答我的问题!”孟凡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狭长的眸里横生着怒意。
-
叶小野提着一大袋新鲜蔬菜与肉,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现在长久地居住在沈肆家中,自然而然就负责了他的饮食起居。好在沈肆这家伙压根不挑食,烧饭什么的也就容易了很多。
今天烧的是沈肆最爱的糖醋排骨。
他掂了掂手里的塑料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活,这种快活也在走到楼道里时戛然而止了。
他和一个全身黑衣的人擦肩而过,那熟悉的装扮让他一阵胆战心惊。该不会……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混蛋父亲的话,不禁加快了脚步。靠近沈肆的公寓时,他听见孟凡和沈肆的争吵声。
“我真的受够了!我也好歹是你的法定妻子啊!那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跟我说一声?说白了就是怕我抢走你的钱呗。”孟凡的话语气得颤抖,一字一腔充斥着愤怒。
“可你的确有这么做的可能,不是吗?”这次是沈肆的声音。
“呵,那么那个叶什么的就可以这么做了?”
叶小野知道这是在指自己。
“可笑啊,你宁愿信他,也不愿信我。就连你得肺癌这件事也是我无意间发现的,可那挂号单上的日期明明是很久以前,也就是说你一直从早期拖到了晚期,而且打算直到死了也不告诉我,是吗?”孟凡歇斯底里地喊着,“我在你心中就那么微不足道吗?而你也能无情到如此地步,以至于毫不在意自己的妻子丧偶后会是什么感想吗?”
“你能有什么感想?不就是再去找一个愿意包养你的倒霉鬼吗?”
“沈肆,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只对前天死掉的那个人有过不该有的感情,其余时间我只是一个人在外面游荡而已,你怎么就不信啊?”
“谁信啊。有家回却宁愿流浪。”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我以为你讨厌我来着,而且我……算了,跟你讲也没用。你这种疯子,活该得病早死!”
门咔哒一声打开了,孟凡头也不回地冲了出来,经过呆立在原地的叶小野时,她对他说道:“你也是,不要再缠着沈肆了。那家伙活不久的,他什么也无法给你……甚至,他救不了你。”说罢,她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处。
沈肆和叶小野对望着,沈肆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段沉默。
“进来吧,我饿了。”他说。
“刚刚讨债的人找你了?”叶小野一进门,便急迫地问道,“你没给他们钱吧?”
“今天晚上吃什么?”
“喂,大叔。”叶小野一把将沈肆拉到自己跟前,“那人做了什么吗?没有伤害你吧?”
“他收了钱后就走了。”
“收了钱?”叶小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你疯了?真把钱给他了?不要掺合我家的事情啊,你不是不想摊上麻烦事的吗?”
“我只是不想置之不顾而已。我再无情也没无情到这种地步。而且,你现在也算是我的家人了,所谓家人,不就是应该互相依赖、互相扶持吗?”
“可是你对孟凡……”
“我们要离婚了。她主动提出来的。”
“啊?为什么?”
“大概是有了新欢,嫌弃我这个疾病缠身、命不久矣的‘疯子’了吧。”他冷笑一声,“所以说啊,除了你以外,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叶小野惶恐地坠下头,似曾相识的恐惧涌上心来,他恐惧自己给这家人带去的源源不断的麻烦以及惹出的祸端;恐惧自己被沈肆当做一切,却什么也无法赐予他;也恐惧孟凡所言为真。
“他救不了你。”
是啊,他救不了你。
“你不烧饭吗?”沈肆睁大眼睛问叶小野,“我饿极了,现在的胃里可以塞得下三头牛。”
“啊,好。”叶小野挤出一抹笑容,向厨房走去。背过身的一瞬,双眸顿时泛上忧色。
他开始质疑沈肆的存在对于自己而言,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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