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闲庭花夜

日光弹指过,待黎慕白回到凉王府时,薄暮冥冥,各处早点了灯。

她甫一至柠月轩,连赵姝儿赠送的香囊都未及摘下,就见锦允来传话,让她去不梨居一趟。

锦允见她两手仍旧缠着布条,好心提醒她,道王爷尚未用晚膳。

黎慕白这才记起自己司膳官的身份,忙称已想出了新食谱,很快就可备好晚膳的。

不梨居里,赵曦澄正持着一卷书独坐窗下,另一旁的食案上则摆了好几样色香俱佳的吃食,甚是诱人食欲。

黎慕白放下空食盒,转身看到案上还搁着两副碗筷,心里顿泛起一股暖意,同时伴着一丝尴尬。

因为她已在端王府与赵姝儿用过晚膳了。而且,由于端王府的菜式多样又十分可口,她架不住赵姝儿的热情,遂吃得有些饱。

赵曦澄已在食案前坐定,看了看她,道:“这香囊似乎未见你佩戴过。”

“殿下,是姝儿郡主赠的。”黎慕白绞着系香囊的丝绦,赧然嗫嚅自己已在端王府吃过饭了。

赵曦澄凉凉横睨她一眼,叫杜轶进来撤走食案。

黎慕白被他一瞪,隐隐感觉不妙,忙又道自己在端王府并未吃饱。

赵曦澄这才让杜轶下去,提箸挟菜。

食讫,杜轶方再次进屋子拾掇。

今夜月色明净,两人窗下对坐,赵曦澄道:“我已仔细查了关在刑部大牢里的几个殿前司军士,他们集体作案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黎慕白只点了点下颌,因为她已被撑得不想言语了。

赵曦澄唇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难得主动提出要去透透气。

黎慕白暗暗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立即举双手赞成。

屋外头,银河清浅,星子璀璨,漫天月色迫得连阖府灯光都瘦了。

两人蹀躞于疏影横斜间,周身皆是暗香浮动。

下人们早已歇息,唯闻啾啾唧唧的虫鸣,一阵闹一阵静,搅得人的心绪也一同起起伏伏。

今日白天,她随赵曦澄从宫中出来后,赵曦澄前往刑部查那几个被关起来的殿前司军士,她则去了端王府,寻赵姝儿钻研那丝异味,即在鸿胪客馆朝莲公主住过的屋子赵姝儿闻到的那异味。

抵达端王府时,赵姝儿正在与一堆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奋战,桌案上、地上还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锅、炉、盘、铲等。

赵姝儿见她来了十分开心,告诉她这些俱是制香用的器具,有些是她母亲留下来,有些是她自己添置的。

黎慕白瞧着那些锅、炉、铲等,玩笑道:“难不成这香还可以炒着吃?”

“白黎,你莫不是被我四哥那奇特的饮食习性下咒了?整天儿就惦念着吃!”赵姝儿笑话一阵,便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起制香一事来——

调制香料,首先是要炼制香料。有些香要煮,有些香要炒,还有一些香需要蒸、炙、炮、烘焙等。如此,经过以上工序的香料,其气味才会更醇正,焚或熏时烟气才会更小。

之后就是合香、捣香、收香、窨香。

每一步,须得极其留意不同香料的形态与特征,从而选择对应的制作手法与器具。

若果修制过程中有一丁点儿差池,则制成的香则会有瑕疵,要么香气过于淡薄,要么香气过于浓烈,要么会混入其它异味。

黎慕白是头一回知晓制香居然需要这么多步骤,对着赵姝儿好生夸赞。

赵姝儿亦不谦逊,自豪地给黎慕白展示自己的制香成果,并慷慨地赠与黎慕白一只香囊,里面放有她最近才制好的上乘芙蕖香。

当黎慕白询问关于那异味之事时,赵姝儿顿变得萎靡,道自己一直未找出那异味为何物所发出。但是,她可保证,那异味,绝非迷香的气味。

赵曦澄听罢,驻足在一架凌霄花前。

黎慕白觉得肚皮总算没那般撑了,亦停下。

夜天如水,月色流泻于花架间,温柔地铺一地。

赵曦澄侧了侧头,目光划过她腰间的香囊,在她手掌处打住,凝睇片晌道:“既然不是迷香,那明日的击鞠——”

“嗯!我明白!”黎慕白揪着一枝凌霄花应道。

明天的击鞠一赛,不但是为了缓解鸿胪客馆刺杀案给和亲带来的隔阂,还将是两国之间的颜面较量。

他们这边参赛的是赵暄洁、赵明淳、赵暇、王赟等八个男子,再加两名宫女。

之所以让女子也上击鞠场,是为彰显两国情谊,比赛次之。

此外,往年春节各国使臣来我朝朝贺时,北夏亦是常派女子参与击鞠。

她与赵曦澄的策略是,比赛中途换下一宫女,然后她去替补,借击鞠之名,试探采筠与采荇的功夫。

目下,赵曦澄已排除掉关在刑部大牢里几个殿前司军士的嫌疑。凶手,要么是服侍朝莲公主的仆妇们中的一个,要么是朝莲公主的贴身侍女采筠或采卉。

而且,采筠与采卉嫌疑最大,其原因有三:

第一,案发之际,大理寺查验过鸿路客馆当天所有人的饮食,尤是朝莲公主院子里的饮食,其结果是里面并无迷药之类的成份。

第二,赵姝儿在鸿胪客馆朝莲公主曾住过的院子里,并未闻到有迷香的残余气味。

第三,服侍朝莲公主的仆妇,均是三五个同住一间屋子。

倘若凶手是仆妇们中的一个,凶手出去行刺后又折回屋内,在没有迷药或迷香的情形下,是极容易被同住一屋子的伙伴察觉的。

并且,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佐证,那便是在朝莲公主曾住过的屋子里面,赵姝儿闻到过淡淡的血腥味。其次,当晚因朝莲公主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大理寺未得以及时搜索那屋子。

如此一来,采筠作案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即采筠与采卉在共同作案。

然而,案发后采筠腮颊上留下的依稀印痕又是哪般缘故?凶手为何要刺杀一个侍女?凶器究竟是何物?凶手逃出鸿胪客馆为何又要折回?凶手又是如何在极短时间内折回的?

夜风徐徐,吹得花架簌簌轻响。黎慕白松开手中的凌霄花枝,道:“凶手的身手十分了得——”

不虞赵曦澄亦道:“凶手的身手十分了得——”

慕白忙打住,道:“殿下,您先说。”

赵曦澄睇了她一眼,道:“我已遣人暗中去查那采筠和采卉的来历了。明日的击鞠赛事,你——还是不要参与了!”

黎慕白唇角一扬,笑道:“殿下是信不过我吗?”

她一壁说一壁把臂膊抬起。

赵曦澄只看到她手一举,飞快地往那花架上的几绺枝叶挥去,带累她腰间的香囊都震了震。

霎时,橘红的花瓣纷纷扬扬如雨,打乱一地密密花影。

旋即,一缕颇类似芙蕖的香味,随着她旋起的衣裾渐次漾开,如隐秘的浪花在风里鼓荡,撩得人痒丝丝的。

赵曦澄不觉一怔,唯见她意态轻灵,笑靥明亮,如月光下忽然绽放的一枝花。

片晌后,他艰难地把视线挪向满地摇曳的花影,压下胸口猝不及防的悸动,低声道:“历年朝贺时的击鞠场上,论起粗野,北夏与丹辽一向鼎鼎有名,连上场的女子亦甚是强悍。兖王自诩击鞠技艺高超,曾跟北夏与丹辽交手过几次,都不得不防着被他们伤到。”

黎慕白停下比划着的手,蹙了下眉尖,道:“今日我特意看了北夏和亲使团的击鞠,并未见有十分的出格。”

今天在宫中,赵暄洁、赵明淳在晏庆苑练过几场后,赫连骁带着几个侍卫亦来了。

彼时,赵暄洁他们正在一旁休憩。

双方寒暄过后,赫连骁便与那几个穿着玄色击鞠服的侍卫踏上了击鞠场。

黎慕白见赵曦澄被赵暄洁拉着去商榷明日的赛事,便独自悄悄来到击鞠场附近,观看北夏使团的训练。

击鞠场上,赫连骁如行军打仗一般,排兵布阵,运智铺谋,发号施令间引得一众人攻如星奔川骛,守若重垣叠锁。

黎慕白想起曾听过的说书,其中关于赫连骁提及最多的便是他用兵如神的事迹。

头一回,她觉得说书人并不是次次都夸大其词的。

约一刻钟后,朝莲公主戴着帷帽,在采筠与采荇的服侍下,亦来至宴庆苑。

赫连骁见状,让场上的侍卫接着训练,自己下马来陪同公主与赵曦澄等人厮见。

朝莲公主得知祁王赵暇亦在时,行礼时身子轻轻一颤,益发地弱不禁风。

扶着公主的采筠却大大方方扫了几眼赵暇,似是在替公主相看,采卉则微微低着头。不过,黎慕白看到她亦是偷偷瞄了一下赵暇。

两个侍女姿颜姝丽,又美得各有千秋,连见惯佳人的兖王赵暄洁都怔了一怔。

黎慕白暗忖这朝莲公主应是知晓我朝的纳妾之制,这采筠与采荇,许是朝莲公主准备在成亲后用来笼络丈夫的。

然而,赫连骁身边的一个叫细封亚成的侍卫,曾说过他们北夏只有妻没有妾。

又见朝莲公主格外谨守我朝的闺媛之礼,黎慕白顿禁不住动了恻隐之心,默然叹息。

同为女子,由此及彼,她只觉一股无力之感油然而生。

《礼记》云:妇人,从人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

贵为一国嫡公主,金枝玉叶的,依然只能从父从夫,依然无法抉择自己的未来,依然逃脱不了既定的命运。

去国离乡,以柔弱之肩,负起两国交好的重任,成为象征和亲成功的一道符号。

夜风忽而打了个回旋,灌了一把子到她的鼻腔。她鼻子一酸,但见花架滗下的淡月在如烟如雾飘荡,将她的前程一并罩住。

茫然中,倏闻赵曦澄说道:“今日我已征得父皇同意,明日击鞠,我亦会上场。”

她牵袖拭了拭眼角,见赵曦澄定定望来,忙讪讪解释道:“风刮到眼了。”

风飐,月色灯光错织成一段古老的心事,使得赵曦澄的嗓子有些喑喑的低沉:“明日,我与你一起!”

语调被刻意压平,有种铿锵的坚实。

她不由得转过头。他白衣轻曳,眸光猛然闪动两下,滑过绵延跌宕的花木,滑过几点游弋的星光,滑过半架摇摆的藤蔓,唯独她的影是静止的。

岑寂中,有蛙鸣一汪一汪汹涌地传来,她听到其间夹杂着“咚咚”几声心跳,又因两人相隔太近,辨不清究竟是谁的。

风大些了,把他身后的绿叶拂低,先前浅藏的橘色凌霄花蕾一览无余,宛若刚燃的簇簇小火苗,在广袤的月光里大有燎原之势。

似是怕给灼伤去,她忙退开一步。

赵曦澄陡地偏过头,半副肩扣着黯然,不让灯与月照进。

她心底微微一动,忆起他年少时亦酷爱击鞠,只是后来被他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一幅诡异的画给禁锢住了,自此不再与击鞠有丝毫的沾边。

“殿下,我能否再看一看那幅画?”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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