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姜云霏瞪大眼,回想那晚的血腥,一丝畏惧骤然闪过,随之而来的是面色乍然赤红,怒火从胸口涌出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我!有本事你就咬啊,敢咬我就让娘亲把你赶出去!”
“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那你来啊!!”
姜青梅气闷,就准备动手,忽然听闻无期低声一句“夫人”,瞬间冷静下来。
她的处境不足以支撑自己和姜云霏大打出手,这也不是她回姜府的目的,哪怕气恼,也只能忍下愤恨。
闭了闭眼,不再去听姜云霏的声音,转过身:“我们走吧。”
无期颔首,冷淡扫过姜家二小姐的面孔,跟上姜青梅。
无期接到魏衡的命令,是在两日前。
那时她正完成一桩刺杀任务,回来禀告时,撞见魏衡抱着一名昏迷的少女。身形挺拔的青年怀里,少女看起来格外娇小,不似练家子,很漂亮,但也很瘦弱。
后来兄长天风告知,她才知晓是冲喜所选的新娘。
虽然魏衡留了她一命,但无期并不觉得此人能存活多久。在魏衡身边的人,从来没有哪个是好运的,他身上带着噩兆,示意不祥,只会给周围的人带来祸害,所以魏衡下命让自己跟在姜青梅身边监视时,无期也只觉得是件再简短不过的任务。
她习惯了漠然,跟着姜青梅来到姜府,也只把自己当作局外人。
但在看到少女的住处时,还是忍不住皱眉了。
这和她想象中官家小姐的闺房截然不同,和下人们住的后罩房挤在一起,窄小偏僻,屋漏透光,闻起来有一股湿冷腐木的味道。屋里的器具都是陈年泛旧的,就连桌上的茶盏都磕碎了一个角。
可少女却非常习惯这里,利落地擦干净凳面上的灰尘。
“你累的话就坐吧,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无期没动,反问:“夫人一直住在这里吗?”
“是啊。”
姜青梅笑道:“你不坐嘛?”
“……”
姜青梅觉得她可能是嫌脏,魏衡蛮挑剔的,他身边的人应该也是。
她干脆没再说话,转身进里面收拾东西。
之前私奔用的包袱就摆在桌上,里面的碎银收拾不出意料果然都被拿走了,只剩下些衣裳和话本。她数了一遍,话本一本没少,安心地呼了口气,继续往下翻。
指尖摸到一块木制的硬物,叹笑:“还好,这个也没丢。”
那是一条缩小剑柄形状的木制挂坠,做工并不精细,看起来也不值多少钱,估计是因为这才能幸免于难。
其实如果是自己的东西,丢了也就丢了。但这条木制挂坠是很小的时候,一位侠客让她保存的,虽然已经过去十年时间,但哪怕是这些话本都没了,这样东西也不能丢。
“这就是夫人专程回姜家要收的东西?”
身后冷不丁传来无期的声音,姜青梅重重点头:“嗯,就只有这些了,这些话本我可喜欢了呢!””
无期又没说话了,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重要的东西都还在,唯有娘亲留给她的那半块玉佩没有下落。姜青梅把东西收好,碰巧屋前有几个丫鬟经过,便出声询问,但她们也不知道那玉佩去了哪里。那夜闹得太混乱,人人自危,哪里还有心思在意一块玉佩的去留。
说是不知道,但姜青梅心中其实有些数。
玉佩若不见了,要么是被丢了,要么……是在姜云霏那里。
时间过得极快,没多久天色渐暗,有人喊叫她用膳。
姜青梅起身往厅堂去。
桌边已坐着五人,分别是长子姜裕安与妻岳琳琅,二姐姜云霏,次子姜裕杰,还有妾室傅眠。
家中五个孩子,长兄姜裕安和二女姜云霏都是主母罗氏所生,长姐姜水荷与末子姜裕杰则是傅眠的孩子。
“弟弟,你闻到苍蝇味了没,好臭,臭得我都没胃口了。”
刚一落座,就听姜云霏暗讽。
姜裕杰从小就跟自家姐姐一块欺负姜青梅,此时当然也恶劣地附和:“闻见了闻见了,真是晦气,好好一桌菜都要被苍蝇弄臭了。”
两人一唱一和,厅堂内气氛僵凝。
她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听不见。
姜云霏和姜裕杰却说得越发过分,不经过脑子,甚至胆大得提起冲喜一事,问她魏衡是否真的半死不活。
“够了。”
座上姜裕安忽然开口,冷声打断二人:“不该说的话就闭嘴,你们想让姜府落得户部郎中一家的下场吗?”
两人想起户部郎中那家的惨状,瞬间吓得不敢吱声。
姜青梅抬了头,恰好对上姜裕安投来的目光。
尚未开口,便听他阴沉批评:“祖母留你吃饭就该守点规矩,没有教养。”
“……知道了。”
姜裕安入朝为官已三年,比他们年长好几岁,性子像极姜睿,又比姜睿更为严苛挑剔。家中几位弟弟妹妹都是在他的威严下长大的,向来敬着避着,本能的怕,又怎敢反驳。
她没有倚仗,更是畏惧。
饭桌上沉寂下去。
不一会儿,姜睿等人才姗姗来迟。柳老夫人年纪大了吃食规矩多,本就是不与他们同桌的,所以并没有前来。
姜睿的手还包着,不方便动筷,于是由傅姨娘代替而行。
但这样的规矩并不合适,家中主母还在,就坐在旁边看着,怎么也该是她代行。可姜睿完全不管这些,哼着鼻子吃美娇娘喂过来的食物,一副顺理成章的神色。
气氛便隐隐僵持起来。
姜云霏脑子再不好使,也知身在姜府,娘亲才是自己最大的倚仗。
于是眼珠转动,忽然娇甜笑道:“爹爹,我今日写的诗先生说我写得极好,都能和有名的才女一比呢,您过会儿和娘亲一起帮我瞧瞧好不好?”
“是吗?那周先生可从不会轻易夸人。”
姜睿一向宝贝这个女儿,听她一说,也生出几分自豪。自家这女儿,不光生得貌美如花,母家家世优渥,就连才华也称得上一句馥比仙,将来说不准还能进宫做皇妃,前途不可限量。
大笑:“行!那爹就帮你瞧瞧。”
欣喜:“多谢爹爹!”
傅姨娘浅笑随声附和:“云霏真是优秀。裕杰,也跟你姐姐学学,往后可要如你姐姐一般才是。”
姜裕杰对上傅姨娘暗示的眼神,含糊嘟囔:“我就算不当官也能一辈子吃喝不愁,学那些没用的干嘛。”
姜睿斥声:“你这臭小子说什么?!像你兄长这样才能给爹争脸,难道像你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整天吃酒逛花楼吗?”
姜裕杰扯嘴哼哼。
饭桌上越发热闹,声音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揣着或浅或深的笑脸,心中各有计量。
姜青梅像是被隔在另一个凡尘里,坐在一旁,味同嚼蜡地吃着东西,只想这样的时光尽快结束。
听见有人叫她,回过神,正对上姜睿嫌弃的表情。
“你既然身在魏府,也该想想办法让镇抚使大人对姜家留下好印象,否则送你去冲喜有什么用。”
“……”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爹,您为何不先问问我,在魏府过得如何?”
“什么?”
闭了闭眼,扯开话:“镇抚使大人的性子,不是我吹耳旁风就有用的。如爹您所见,我比不上二姐,比不上这府里的任何人。连您对上镇抚使都觉得畏惧,又何况是我,我没有这么大的命。”
姜睿狠狠皱眉:“你这是什么态度?爹爹难道还能逼着你去死不成?”
“难道不是吗?”
她苦笑了下。姜睿如是,方闻柳也如是,明明亲手将她推入了一个危险密布的深渊,却总是揣着一张“为她好”的虚伪面孔。
“爹,您本就不喜欢我,又何必装出对我好的模样呢?”
啪!
筷子掉落在桌上,傅姨娘急忙安抚暴跳如雷的姜睿。饭桌气氛一凝,几人纷纷站起来,目光似冰锥似的插进她身上,姜云霏和姜裕杰在一旁得逞偷笑,姜裕安冷漠睨视着她,一个个的,都用她不喜欢的目光盯着她。
“谁给你胆子这样跟爹说话!我养了你十七年却连报答府里都不肯,狼心狗肺的东西!父母之恩大如天,我养你一年,哪怕养你一日,你身为女儿也该报答父亲一辈子!嫁入魏府对你而言是天大的赏赐,难道爹还说错了不成?!”
“养育之恩,青梅自然没齿难忘。可天大的赏赐?青梅不认。”
姜青梅有些疲倦了,“若真是赏赐,您只会留给姐姐,不会让我这个丫鬟的女儿去的。”
她的语气淡淡的,并没有歇斯底里要争吵的意思,可姜睿却气得浑身抽搐,两只胳膊随胸口剧烈起伏。
“你……你滚!给我滚出去!你这种不孝女不要也罢!!”
暴怒声响彻屋内。
姜青梅缓缓放下手:“那就如爹爹所愿,青梅不久留了。”
姜府的饭菜不合口味,她本来也想回去了。
姜青梅转身回屋,拿走了自己那一只小小的包袱。姜府十七年,这就是她有的所有东西,很小,很少,或许还比不上别人一年积攒下来的钱财。也许她的命就是这样,很轻很渺小,如同蒲公草般风吹一下就会散。
但姜青梅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她倒更希望自己就是一株蒲公草。去哪里都好,至少不会被关在深宅大院里。
拿着包袱走出庭院,她轻轻了呼一口气。
“走吧,无期。”
无期岿然不动。
“夫人不该这样离开。”
“为何?”
“因为……”
话音未落,大门外传来凌厉的马啸,一家丁风风火火跑进来:“老爷!镇抚使大人来了!”
姜青梅惊愕地微微张开嘴,对上无期同样不解的眉眼。
立于堂前的几人纷纷不敢置信,来不及调整脸色,一群人立马随着家丁出去。
两匹大宛马踏风而来,车门上雕着交错缠绕的蟒蛇图案,两侧悬挂珠光宝气的六角羊皮灯,黑夜映着蟒蛇未点睛的位置,透出几分森然,凉风吹开帘子,幽冷香气拂面而来。
青年坐在车内,微弱火光顺着车轩透进去,被割碎的光影落在那张白绸覆目的脸上。
他微微侧头看来。
莫名的,姜青梅觉得,他好像第一眼,就找到了人群里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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