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涌,劲风咆哮,天上几团浓郁乌云正在缓慢移动着,像有目标似的,朝着一个方向进行着。
深夜,古宅西厢的一间僻静书房内。
窗外树影狂舞,风声凄厉,但屋内却异常死寂,只有一盏孤灯如豆。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便服,闲适地靠在官帽椅上,仿佛窗外的一切与他无关。
然而,一股无形的阴寒之气已穿透门墙,化作几缕粘稠如墨的黑影,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向他蔓延。空气中弥漫开腐朽的甜香。
就在黑影即将缠上他脚踝的刹那,他连眼皮都未抬,只是信手从紫檀小几的笔山上,拈起一支狼毫笔。笔锋并未蘸墨,却在空中划出一道清冷如月华的银光。
“嗤——”
一声轻响,如热炭遇雪。那黑影触到银光,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骤然缩回。他这才缓缓抬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惊惧,只有一丝被打扰清净的不耐与漠然。
“我的地方,”他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也是你能来的?”
整个屋内,竟寻不出一尺见方的完整地面,目光所及,尽是狼藉。
男子以常人所不能及的速度,生生平移到这狭窄小屋的门口,抬头往里面望了一眼,好端端的小屋里面一通破碎,就给留了块牌匾,还好,老头子亲手按上去的这牌子还没受到伤害。
男人不过二十七八,身姿清颀,转身就站在屋前,任劲风穿透他,眼神淡淡略向前方,毫无波澜,又冷又淡。
“师傅,师傅!”
几声仓促的呼喊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死寂。几个弟子踉跄着冲进院内,为首的是个又高又壮的胖弟子,短发,气息未定便急吼吼地嚷开:“师傅!您没事吧?咱们这宅子……怎的还能溜进妖物来?”
他话音未落,目光已不由自主地瞟向向隐没身后——那间几乎被夷为半边的书房。椽子断裂,窗棂粉碎,祖宗传下的金砖地基竟也裂开蛛网般的深痕,残留的妖气蚀骨阴冷。
后面跟来的几个女弟子更是花容失色,她们的目光在向隐没身上匆匆一掠,便死死钉在那片废墟上。一人捂着嘴,声音发颤:“这、这得是多厉害的大妖……连祖基都毁成这样……”
“师傅……”另一个女弟子怯怯抬眼,话中有话,“咱们静观,是不是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东西了?”
担忧是有的,却并非全为了师尊的安危。那一道道闪烁的眼神里,掺杂着更复杂的东西——是恐惧,是猜忌,是打量。他们在掂量,这位年纪轻轻的掌门,究竟能否在如此骇人的妖祸中护住他们周全?这静观的浑水,是不是比想象中更深、更致命?
一时间,竟无人真正上前关切师尊是否受伤,是否力竭。生死关头,那点摇摇欲坠的信任,便显得如此苍白脆弱。
向隐没静立残垣之前,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他未言语,只淡淡拂去袖口一缕尘灰。
向隐没收回目光,声音平静无波:“留在静观,此处有我师布下的法阵,可保无恙。”
他话音未落,一个面容苍白的女弟子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恐慌与不顾一切的愤懑:“无恙?法阵?师尊,我们尊您一声师傅,可您若连弟子性命都护不住,还配得上这声称呼吗!”她的声音尖锐得刺破了夜色,“这法阵若真有用,今夜妖物怎能如入无人之境?它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摆设!”
这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众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短暂的死寂后,质疑如潮水般涌起:
“说得对!平日里说得天花乱坠,真到要命的时候,法阵何在?”
“师尊,我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庇护,不是拿祖师的虚名来搪塞!”
“连根基都被毁了……下次妖物再来,是不是就要踏着我们的尸首过去了?”
一声声,一句句,重叠交织,不再是疑问,而是诛心的指责。那些他曾悉心指点过的面容,此刻写满了怀疑与逼迫,比腊月的寒风更刺骨——虽只三分凛冽,却足以将他这片护着他们的真心,戳得千疮百孔。
向隐没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果然如此”的寂寥。人心反复,他领教得还不够多么?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只余一片苦涩的荒凉。
他忽的向前一步,衣袂无风自动。
“我,向隐没,在此立誓。”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金石坠地,“凡居静观者,只要我不死,必护其一生周全。”
语毕,以他足尖为圆心,青石地面上骤然腾起一圈幽蓝火焰!森然威压如潮水般席卷庭院,压得众人呼吸一滞,连惊呼都卡在喉间。唯有火焰无声燃烧,映着每一张惊骇失色的脸。
“天誓已立。”他目光如古井扫过众人,“若仍不信者,此刻便可离去。但从此与静观恩断义绝,生死祸福,再不相干。”
话音落,蓝焰骤熄。他未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拂袖,踏着破碎的月光朝前院走去,只剩一庭死寂,和那群被真相与恐惧钉在原地的弟子。
那道身影逐渐隐没在蓝色光晕里面,其余人才回过神来,他竟敢发天誓!
幽蓝的火苗终于在空中燃尽,最后一缕光晕消散,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直到此刻,台阶下的众弟子才真正意识到,他们方才质疑的,究竟是何等存在?
这种认知,并非源于对向隐没个人道法高深的重新评估——即便他早已是当世顶尖的道士,他们不依旧因自身的恐惧而怀疑他的能力吗?真正让他们感到后怕的,是他竟有胆量对天立誓。
天道之下,誓言绝非儿戏。若心存虚伪,言不由衷,立誓者顷刻间便会飞灰湮灭,永世不得入轮回。而天道降下的“天火”,其威能大小,直接关联立誓者的实力深浅。
他们记忆中,最鲜明的例子莫过于安娟观那场惨剧。一位资历深厚的老道,为争夺掌门之位,在众目睽睽之下慷慨陈词:“我从未做过任何有损道观之事,多年来呕心沥血,能力在观内数一数二,有何当不得!”话音未落,一道骇人的紫雷撕裂长空,轰然劈下。待烟尘散尽,原地只余一撮焦黑的灰烬。台下万人噤声,结局不言自明——为权位与虚荣,他撒了弥天大谎。
可他们看得分明,自家师尊立誓时,天道非但没有降下怒火,反而应和着他的誓言,升腾起那前所未见的蓝紫色火焰屏障。那火焰森然肃穆,既是庇护,也是无声的宣告。天道以这种强悍而神圣的方式,印证了向隐没那颗护佑弟子、毫无杂念的赤诚之心。
天道此次真的没有怒火吗?不,有的。
每一位弟子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当蓝焰降临时那扑面而来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威压。那并非针对立誓者,而是天道在向他们这些质疑者施威。那无声的怒火,分明是在斥责他们竟敢亵渎这样一位愿以性命和轮回为他们担保的师尊。
此刻,众人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更无人敢出声言语。劫后余生的庆幸如潮水般涌来,随之悄然滋生的,还有一丝丝无形却坚韧的、如同蛛网般缠绕上心头的愧疚。他们低垂着头,不敢再看那已空无一人的台阶,方才声声逼问的勇气,如今化作了刺骨的寒意,让他们在这寂静的夜里,第一次真正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
向隐没走得很快也很决绝,信步到前院之前他是全然忘记了一件事情的,那便是有个小姑娘正跪在前院的门口之外,因为刚才经历天威,他走到前院时才感觉到门口有一人的气息,这才记起来,门外还有个小姑娘。
他停住脚步,背手站在门口里面,他能感受的到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却丝毫不会晓得里面正有个人正在隔着门板观察着她。
时间好像静止,两个人都不动,感觉到门外的人有些不稳的气息,停了片刻还是伸出一只手一佛,一股风轻轻的把这扇门推开,他双眼就这么落在门外跪着的人身上,轻飘飘不带任何压力的,可门外的女子还是忍不住一颤,像似没想到今日来开门的是静观掌门之人。
静观掌门...来开的门,那是不是代表她有望进入静观当弟子了!
跪在地上的女子惊讶过后便抬眸与站立男子对视,那双水润圆眼里面透露出来的喜悦就这么入了另外一双黑漆漆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眸子里。
她没有开口,她已经连续来这里跪了一周了,每日半天,无论风吹雨打还是日晒,整个静观都没有不知道她孔祥熙的,不过孤儿一个求个安身之所而已。
向隐没立在门槛投下的阴影里,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你离开吧,静观已不适合收留你。”
孔祥熙闻言,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她已在此跪了七日,膝盖早已麻木,此刻强撑着起身,钻心的酸麻直冲头顶。她轻吸一口冷气,脚下虚浮,眼看就要踉跄跌倒,却硬生生用手抵住了门旁冰冷的石像。掌心被粗糙的石面擦破,血珠瞬间渗出,她却借着这股锐痛,倔强地稳住了身形。
“我在此跪了七天,”她抬起眼,目光穿透渐沉的暮色,锁住门内那道孤峭的身影,“为何道长偏偏今日才现身,开口便是逐客令?”天色乌压压地沉下来,唯有“静观”的牌匾吸纳着微弱的月光,而他却仿佛融入了最深沉的暗影,周身不染一丝清辉。
他并未解释自己并非刻意让她苦等,只是静默地承受了那份无声的指责。片刻后,他才再度开口,语气依旧不容置疑:“静观如今不再接纳新人。天下之大,安身立命之处并非仅此一地。”
奇怪的是,孔祥熙竟从这句冷硬的话语里,品出了一丝极淡的……无奈?
她心念电转。不招新人?为何?天下道观中,唯有静观不拘资质,只问本心,名声最为清正。她自问从未作恶,不过命运多舛,此番前来更是诚心向道。若连她都不配入此门,那观内许多人,恐怕更不配留在此地!
不配留在此地……问题莫非出在观内之人身上?
她望着那道如古松般沉寂的身影,忽然笑了。
破碎的月光跌进她眼底,漾起浅浅的涟漪,唇边梨涡若隐若现。她忍着膝上的刺痛,向前迈了两步,朝着院内那人轻声道:“道长大人,您这是在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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