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观

门内的身影骤然一僵。

向隐没确实未曾料到,她会如此直言不讳。方才立下天誓损耗的心神,加之对门下弟子凉薄反应的失望,已让他心生倦意。那颗素来古井无波的心,今日终究被搅动了涟漪。然而,为何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能如此敏锐地窥见他刻意隐藏的情绪?

孔祥熙见他这般反应,心下便知赌对了大半。“堂堂静观掌门,何必与我一个小女子置气?静观的规矩,我条条符合。您即便现在说不招新人,可我是一周前便来了的,理当按旧例处置。”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温和的坚持。

向隐没深深地凝视着她。他该如何告诉她,如今的静观暗流汹涌,早已不是净土,容不下她这般心思纯粹之人?她不该来,更不该卷入这潭浑水。可这些话,他无法宣之于口。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门槛,却仿佛横亘着整个静观无法言说的秘密与沉重。夜的静谧里,一种无声的拉扯在两人目光交汇处暗暗涌动。

男人没说话,孔祥熙索性又往前院门口走近了些,借着不多的月光把眼前这个男人看清楚了,仗着有理她现在胆子可比以往大了不少,敢直直盯着掌门大人看。

月色朦胧,眼前的人可不再朦胧了,好妖孽的一张脸,皮肤是冷调的白,下颌线利落分明。他的五官精致得近乎妖冶,尤其是那一双墨黑的眼睛,眼尾微挑,本该是多情的弧度,却因其中不含半点情绪,而透出一种冷冽的疏离感。

孔祥熙呼吸都静止了一瞬,心中疑问,静观掌门是按照脸来选的吗?

月色溶溶,悄然浸染了院墙,也勾勒出门前那人清绝的轮廓。孔祥熙望着他隐在暗影中却愈发显得清俊的侧脸,心头莫名一跳——这月色着实害人,而眼前的美色,更是平添了几分危险的诱惑。这人,当真是如外界所言那般端方正直的正派人物吗?

她强压下膝头传来的阵阵颤意和虚软,竭力稳住呼吸,让语气听起来尽量平缓而恳切:“所以,道长大人,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吗?”说罢,她抬起眼,用一种混合着疲惫、坚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示弱眼神,巴巴地望定向隐没。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全凭一股意志在硬撑。

向隐没修长的身形依旧挡在门扉的正中央,不曾移动分毫。

他不让,她便寸步难进。

然而,她心中亦有一份笃定:自己如此固执地要入此门,面对这以“仁德”闻名于世的天下第一观,他这位掌门,难道真能狠下心肠将她拒之门外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的,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掌门大人,已经被她找到一丝缝隙了呢。

更何况……她隐约觉得,他最初的本意,或许并非是要阻拦。这七日的等待,与其说是刁难,不如说是他给予她最后思量的期限——若要踏入静观,就必须放下过往,舍弃那份羁绊。

向隐没的目光落在女子眼中那簇不容置疑的火焰上,七日来的静观其变,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他比谁都清楚,静观这潭深水之下,暗藏的蛀虫已到了必须清理的时刻。只是他未曾料到,第一个要踏进这漩涡中心的,会是她。

他挺拔的身影挡在门前,如同一道分割阴阳的界碑。身后那群人影幢幢,心思难辨,反倒衬得他身前方寸之地,成了最危险的庇护所。为何她偏偏要闯进来,趟这片浑水?

时间在无声的僵持中缓慢流淌。最终,向隐没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长睫垂落,掩去眸底复杂的波澜。他脚步微移,侧身让开通路,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妥协:“可以。但你须记住,静观之门,对你而言从此出入自由。任何时候,无论缘由,你都可以离开。”

这话语,与其说是一句许可,不如说是他对这场无法言明的危局,所能给予的唯一补偿。

孔祥熙先是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随即,那双眼便笑成了两弯灵动的月牙——这意味着她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她像一尾机灵的鱼儿,倏地从向隐没身侧滑入,随即站定,对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嗓音清亮:

“谢谢您,亲爱的道长大人!我今后一定会全心全意为您服务的!”

“亲爱的”三个字如同一声清磬,猝不及防地撞入向隐没的心间。他微微一怔,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再次领教了眼前这个女子近乎莽撞的胆量。

向隐没默然跟在女子身后,将她那几乎要雀跃而起的姿态收入眼底。下一瞬,便见她右腿刚离地,身形便是一僵,一声低低的痛呼脱口而出。

他脚步未停,脑海中却无端浮起四个字:得意忘形。

恰在此时,一名年轻弟子趋步上前,似是专程在此等候。“孔姑娘,请随我来。” 孔祥熙立刻敛去痛楚神色,脸上绽开毫无阴霾的笑容,热络地应道:“有劳你啦!”

她随着弟子穿行于回廊,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聊家常:“这位师姐,瞧着你年纪不大,道法一定很厉害吧?”“你是怎么想来静观修行的呀?”“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我往后住的地方远不远?”

她问得天真烂漫,仿佛只是好奇。可每一个看似随意的问题,都悄然指向对静观人员背景与布局结构的试探。那弟子只觉这位新来的姑娘活泼可亲,一一作答,却未曾察觉,她那双含笑的眼眸深处,始终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与冷澈。

向隐没立在廊下,远远望着一瘸一拐却依旧言笑晏晏的背影,目光微沉。

这份过于刻意的活泼,终究是显得欲盖弥彰了。

向隐没脚步一顿,转向正厅走去,他该好好商量一下处理方案了。

正厅位于宅子正中间,厅内光线柔和,沉静异常。中央是一套明式黄花梨家具,官帽椅与翘头案的木纹如水波流转,温润如玉。一侧的紫檀多宝阁上,陈列着宋版书函与青瓷笔洗。

墙面只悬一幅元人山水残卷,墨色苍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沉香,所有物件都褪去了火气,在低调中透出深厚的底蕴与岁月分量。

老人深陷于官帽椅中,一袭素衫,身形清癯。他阖着眼,一只布满寿斑的手搭在扶手上,随着若有若无的呼吸,轻轻叩着温润的木纹,仿佛在无声地应和着岁月的节拍。

月色透过窗棂,在寂静的厅堂内投下清冷的光斑。良久,静坐于椅中的老人似有所感,缓缓抬眸望向门口,声音带着岁月的沉涩:“怎来的这般晚。”

向隐没无声步入,径直走向中央那张宽大的椅位坐下。烛光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摇曳,投下淡淡的阴影。“方才,去收了个弟子。”他语气平淡。

老人,刘道山,闻言微微坐直了身子:“哦?可是那位孔家的姑娘?”见向隐没颔首,他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那姑娘心性坚韧,跪了这些时日,倒让老夫高看几分。收下她,也算一桩缘分。”

话至此处,老人语调微微一转,带着不易察觉的凝重:“不过,她命里尚有一大劫未渡。孩子,你可曾想过,静观……是否会受其牵连?”最后几字语调略扬,并非质问,而是长辈深藏的忧虑——他怕这年轻人因今夜弟子们的背离而意气用事。

人间万事,皆循因果。收徒,庇护,便是将弟子的因果一并担下。那后果,自然由庇护者来承受。这一点,向隐没在决定留下孔祥熙时便已明了。

静观众人既由他庇护,多一份因果,于他而言,没什么影响。

见向隐没神色不变,刘道山眉头微蹙。他看着这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孤身坐在那象征权责也象征孤寂的椅子上,只觉得那清瘦肩头所承载的,已远超常人想象。那是千千万万条性命的重担,是足以压垮脊梁的重量。

静观百年以仁德立世,可这世道,行善之路,从来荆棘遍布。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想劝他别把什么都扛在自己肩上,想让他偶尔也放松片刻。可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孩子听不进去的。最终,他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观中那只惑乱人心的妖物,我会派人加紧清查,待其自行露出马脚。这段时日,你只需如常教导弟子,不必插手此事。”这是他对向隐没的保护。让一个重情之人去亲手揪出可能隐藏在熟悉面孔下的妖邪,无异于将他置于烈焰上灼烧。

外人皆道掌门“冷淡”,唯有刘道山深知,这孩子骨子里最是重情,而情绪的波动,对于执掌静观的他而言,太过危险。

语毕,老人放下茶杯起身,拂去衣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正欲离去。

“刘伯,”向隐没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他们……信不过我。”

他站起身,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而孤寂。刘道山脚步一顿,心头如同被针扎般刺痛。他终是不忍,缓声道:“信任的裂痕,皆因妖物作祟而起,只是暂时的。隐没,把心收稳些。你师傅……绝不会愿见你如此消沉。”

话语在舌尖转了又转,那些更深的心疼与担忧,终究未能出口。这孩子注定要走一条孤独的路,过多的情感牵绊,或许反成负累。老人最终只是迈开步子,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向隐没独立于堂中,凝视着老人离去的方向,良久,才将目光转向地上如霜的月华。

他这时才惊觉,原来他这一生,似乎总是在看着别人的背影,独自留在原地,守着这满室的清辉与沉重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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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跪着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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