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细微

“任何时候,无论缘由,你都可以离开。”

前往住处的青石小径上,这句话在孔祥熙脑海中反复回响。她面上不显,一双眸子却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冷。她绝不会天真地认为这是掌门给予的特殊优待。这句承诺看似慷慨,赋予她来去自由的权利,但弦外之音,却透着冰冷的警示——这与直言“若在静观遭遇不测,你可自行逃命”有何区别?

当然,前提是,她真能跑得掉。

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她面不改色地跟随引路弟子,直至一处僻静的院落前。眼前景象却让她微微一怔:这并非普通弟子居所,院中仅有两间屋舍,一大一小,依傍而建,格局独特。她压下心头疑虑,指向那间明显更为轩敞的主屋,轻声问道:“旁边这间大屋,是哪位师兄师姐住的?”

引路弟子神色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迟疑片刻才低声道:“这竹居……是掌门清修之所。师尊吩咐,您的住处不得离他过远。竹居周边本就清静,少有人迹,就近的屋舍……便只有这间玉轩了。”说罢,她悄悄打量了一眼这位新来的、眉眼灵动的姑娘,将涌到嘴边的更多话语咽了回去。她确实知晓些内情,但能被派来引路,正因她口风极严。有些关乎师尊的安排,不是她该多嘴的。

“所以,道长大人……就住在我隔壁?”孔祥熙睁圆了杏眼,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讶。然而心底早已瞬息万转——静观果然不太平。

所以这番安排,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就近看管”?

一股无形的压力悄然弥漫,并非源于恐惧,而是对自身能否在这漩涡中自保的清醒认知。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她废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进来的静观,怎么会因为未知的危险就放弃呢。

她无奈地挑了挑眉梢,眼下至少有个苟且安身之处。若真祸事临头,第一策自然是自力更生,设法脱身。这第二策嘛……那位神通广大的掌门大人不就近在咫尺?真到万不得已,直接冲向他那边,似乎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或许,他对这住处的安排本身,就已预见了某种可能性。

心思落定,她转身对引路弟子绽开一个乖巧软糯的笑容,轻轻浅浅:“辛苦师姐了,耽搁你这许久。剩下的我自己收拾便好,师姐也快些回去歇息吧。”她挥了挥手,笑容甜美无害,却像羽毛般轻轻挠过对方的心尖,这女子似乎与他们这些人有些不一样。

那弟子颔首正转身,孔祥熙却突然叫住了她:“师姐,你自己要小心哦。”女孩子歪着头仿佛只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那弟子脚步却一僵,朝着孔祥熙点点头,往回走去,她一刚进来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晓得观里发生的事,回去的路有些黑,该是叫她路上小心些罢了,定是她多想了。

待弟子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孔祥熙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她推开玉轩的门,回望了一眼隔壁那栋沉寂在月光下的竹居,目光复杂难辨。

夜阑人静,亥时三刻。

向隐没踏着清冷的月色回到竹居,周身还带着一丝夜露的寒凉。他正欲推门,脚步却几不可察地一顿,一种被注视的感觉悄然漫上心头。

他侧目望去,隔壁玉轩的窗棂内,一点昏黄的烛火摇曳。孔祥熙并未安寝,她抱膝坐在已然铺陈整齐的床榻上,如墨的长发流水般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脸愈发素净小巧。她正静静地望着窗外,目光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他身上。

月光与烛光在她眸中交织成一片朦胧的雾霭,让人辨不清其中情绪。没有初来乍到的惶恐,也没有刻意迎逢的热络,就只是那样淡然地望着,仿佛早已料到他会在此刻归来。

晚风拂过庭竹,沙沙作响,更衬得这方天地阒寂无声。两人之间隔着一方庭院,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视线却在空中悄然交汇。

她像是栖息在夜色里的一只鸟,安静地打量着另一个归巢的存在。

向隐没没有立刻移开目光,也未出声询问。这注视并不令人反感,反而像这夜风一样,成了自然的一部分。他收回视线,推门而入,身影消失在竹居的暗影里。

窗内,孔祥熙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随即湮灭在晃动的烛影中。

夜色,更深了。

翌日清早,六点光景,向隐没推开竹居的门。晨间的寒气与湿润的泥土气息一同涌入。他步入庭院,目光无意间掠过隔壁。

那扇窗还开着,与他昨夜归来时见到的情形一样。

一阵凉风穿过,庭中老树飘下几片叶子。已是秋天了。他脚步未停,径直朝院外走去。

清晨,薄雾未散。宽阔的训练场被青灰色的天光笼罩,数百新弟子如林间幼松般静立,气息收敛,场中唯有山风拂过衣袂的微响。

向隐没立于青石高台之上,墨色道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孤峭。他目光沉静,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尚且稚嫩却满怀期待的面孔,声音不高,却似幽谷钟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字字千钧:

“入我门墙,求授符箓,须明一事:此非笔墨戏法,乃是以身为媒,沟通天地。故而,第一步,寻师拜师,求得正统法脉,此为通天之桥,无此传承,一切皆为空谈。

他略微停顿,让弟子消化此言的分量,继而道:“入门后,莫要急于执笔。当诵持《道德》、《度人》诸经,持守戒律,以明大道,以正心性。德行,是运炁之基。同时,需静坐、站桩、炼己筑基。涤荡内心杂念,积蓄丹田真炁。须知,‘一点灵光即是符’,心浮气躁者,纵画千张,也不过是无魂的墨迹。”

晨光渐亮,映亮他清俊却不容置疑的侧脸:“待你根基稳固,心性纯一,方有资格谈及后续。道途漫漫,始于足下,莫要好高骛远。现在,你们开始学习为期三月的打坐、站桩、诵经,循序渐进,一门期限为一月,保证做到品行端正,心念纯粹,切记无德之人,无资格画符!”

他的目光深深落在每一位弟子身上,如寒潭映月,清晰映出每个人的心神波动:“我不会时时刻刻盯着你们修行,但我会三月后按例检查,不合格之人,将离开静观。”

话音甫落,台下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恐慌在无声中蔓延。终于有弟子按捺不住,颤声问道:“师尊,敢问离开静观……便是不能再待在此处了吗?”

向隐没循声望去,毫无波澜地吐出一个字:“是。”

这一声“是”,如同冰锥坠地,击碎了许多人赖以生存的幻想。

一名光头男子猛地抬头,脸上尽是绝望下的愤懑,厉声喊道:“静观不是以仁德自居吗!师尊,此举怕是不妥吧!我们中多少人已无家可归,你让我们离开,岂不是逼我们露宿街头?什么狗屁正道,说得倒好听!”

刹那间,场中空气仿佛凝固。

“静观是收留所么?”

向隐没的目光倏然转冷,并未提高声调,但整个训练场的气温仿佛骤然下降。片刻后,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也更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静观,是任何人都能进来的地方吗?”

他向前微踏一步,目光如实质般锁住那光头男子:“你们能站在这里,只因你们曾‘心思纯澈’。但一个真正心思纯澈之人——会说出此等挟恩图报、怨天尤人之言吗?”连续的反问,一句比一句更重,根本不给对方辩驳的余地。

最后,他直接宣判:“你,已不符静观之规。”

那光头男子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涔涔。

他环顾四周,却发现刚才那些似乎与他同仇敌忾的目光,此刻都避开了他,只剩下清醒后的疏离与审视。

他方才的冲动,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自己潜藏的私心,也映衬了向隐没铁面无私下的深意——静观要的,从来不是乞求庇护的弱者,而是内心向道、能自我持守的修行人。

许多弟子冷静下来,细细品味师尊之言,方才惊觉:恐惧被逐者,或许正是心性不坚之人。若能持守善念,潜心修行,静观又何尝不是最安稳的归宿?场中愈发安静,只剩下山风过耳的清音。

场上再无人喧哗。向隐没屹立高台,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愈发挺拔孤峭。他无需厉声呵斥,仅凭寥寥数语和那份如山岳般的定力,便涤荡了场下的浮躁,重新奠定了静观不容玷污的规矩与尊严。

“静观不会赶人走,你们要的一切,都把握在自己手中。”

向隐没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如磬音清越,字字清晰地回荡在晨风里。说完,他并未再多看台下神色各异的弟子一眼,墨色衣袖微拂,转身便踏着青石阶离去。

晨光恰好漫过云层,将他离去的背影勾勒得清瘦而挺拔。那身影并未显得绝情,反而透出一种坦荡的孤直——路已指明,剩下的,只看个人抉择。

台下众弟子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咀嚼着最后那句话,心中滋味杂陈。

是去是留,是成是败,那份关乎去留的“一切”,此刻沉甸甸地压回了各自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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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跪着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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