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小径的尽头,竹居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显。向隐没步履未停,却已听见院门前传来一阵压抑的窸窣人语,声音有些耳熟。当他身影转过最后一丛翠竹,清晰地出现在那群熟悉的大弟子面前时,所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十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只静静地看着他们那一身墨色道袍的师尊步履平稳地走近,而后,眼见就要与他们擦肩而过,径直入院。
“师傅!”
那个身材高壮、性子最急的胖弟子殷草,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深深鞠躬,声音因紧张而格外洪亮:“我们知错了!您别生我们的气,请您回来继续教我们画符吧!”
这一声,终于留住了那道看似冷淡的身影。
向隐没停下脚步,并未转身,声音平静无波:“为师没有生气。”
“我们知错了,师傅!”这一次,不再是殷草一人,所有弟子齐声开口,纷纷躬身,头颅低垂,摆出了一副他不原谅便不离开的架势。
向隐没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终是转过身来。目光扫过这十几张跟了他数年的年轻面孔,正好十八人,一个不少。他教出来的弟子,的确无人背离静观,今日能迅速前来道歉,心性本质皆是不坏。
作为师尊,本应感到欣慰,可他仔细体察内心,却是一片平静,并无波澜。或许昨日的些许失望,早已随着那场天誓消散于无形,又或者是情绪外泄给了昨日那个跪着的小姑娘,让她承受了些。
“都起来吧。”他淡淡道。
众弟子这才如蒙大赦般直起身子。却见师尊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们,投向了左侧那间安静的玉轩。殷草顺着视线望去,疑惑道:“师傅,可是那边有什么不对?”
向隐没收回目光,并未回答心中所念——那扇敞了一夜的窗,终于关上了。
他只是看向殷草,吩咐道:“殷草,今日由你负责带领众人修炼筑基功课。”
殷草圆胖的脸上顿时露出窘迫,下意识啊了一声,慌忙摆手:“师傅!我、我自个儿还练得磕磕绊绊呢!要不让邹芸来吧,她可是我们当中符箓画得最好的人了!”
话音一落,所有目光都投向了站在人群最后方的那名女子。邹芸身形纤细,穿着一身素净的弟子服,原本低垂着的头猛地抬起,一双圆眼中满是惊愕,随即脸颊迅速染上绯红。那不是羞涩,而是无地自容的羞愧——昨日,那句最伤人的质疑,正是出自她之口。她双手不自觉地用力互搓着,指节泛白。
向隐没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在她又开始下意识搓手时,开了口,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邹芸。”
女子闻声一颤,紧张地望向他。
“你于符箓一道,确有天赋。”他缓缓道,“我不在时,你可愿代为监督众人修行?”
这不是质问,而是给予一个台阶,一个让她能够通过行动来弥补心中愧疚的机会。
邹芸难以置信地望着人群中央那道清冷的身影,眼眶不禁骤然泛红。
她用力弯下腰,声音带着哽咽:“弟子愿意!谢谢……谢谢师傅!”
看着女子眼中闪烁的泪光,向隐没与她目光相接,认真道:“好好做,静观的大弟子。”
随即,他转向其他弟子,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后,需听从邹芸安排。我会随时查验进益,若有懈怠者——”他刻意顿了顿,看着弟子们刚刚放松的神情又紧张起来,才继续道,“便去李叔处,挑粪砍柴半月。”
此话一出,刚才还有些凝重的气氛瞬间松动,哀嚎声和讨饶声此起彼伏。
“邹师姐!您可要手下留情啊!”
“半个月!那味道三天都散不掉!”
愁眉苦脸的模样,却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看着这群重新活跃起来的弟子,向隐没眉宇间那最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也终于悄然化开。晨光正好,洒满院落,也柔和了他向来冷峻的侧脸线条。
在无人注意的左侧玉轩里,孔祥熙正打着喷嚏,连续打了两个,她又扯了一张纸扔到旁边已经被纸堆满的桌子上,小巧的鼻尖微微泛红,被主人狠狠揉的,一场来势汹汹的感冒席卷了她,躲过了七天的风吹日晒,没躲过昨日玉轩的‘阴风’。
本来脑子昏昏的,以为自己还没有睡醒,继续睡觉,直到被隔壁那群人‘师傅,我知错了’给真正吵醒了,一坐起来发现脑子比身子重,不受控制的往地板栽去,这就知道了,自己感冒了,脸蛋还完蛋了。
因为她喜凉,爱开窗户睡觉,昨日的薄被估计后半夜也没在自己身上了。
孔祥熙支着耳朵,将隔壁院子里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听到那群弟子愁眉苦脸地哀嚎“挑粪半个月”,她忍不住噗嗤一笑,结果乐极生悲,扯到了酸麻的膝盖,疼得“嘶”了一声。
她揉了揉膝盖,又吸了吸有些堵塞的鼻子,心想:这位道长大人此刻心情似乎不错?看来是个讨价还价的好时机!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声响地,推开了昨日那扇让她着了风的窗户。目光越过矮墙,不偏不倚,正好捕捉到向隐没嘴角那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柔和弧度。
这简直就是机不可失啊!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比林妹妹还要虚弱三分,朝着隔壁院子软绵绵地喊道:“道长大人——早啊——”
这一声,成功让院中所有弟子,连同向隐没,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孔祥熙扒着窗框,露出一张因为轻微发热而泛红的脸,眼神湿漉漉的,继续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那个……您看,我这腿也瘸了,鼻子也塞了,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您对新弟子的修行要求,我是不是……可以酌情减免两天?”
她顿了顿,又赶紧补充道,试图展现自己的“上进心”:“等我好了,一定加倍努力!保证把落下的打坐时间都补上!”
院子里一片寂静。殷草瞪大了眼,邹芸也忘了羞愧,所有人都看着这个胆大包天、敢跟掌门讨价还价的新来的“师妹”。
向隐没脸上那抹刚浮现的柔和一瞬间凝固,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后那个看似虚弱、眼神里却闪着狡黠光亮的女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然后,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修行,修的是心。身有不适,便在屋内静心诵经。”
孔祥熙眼睛一亮,正以为得逞。
却听他下一句紧随而至:“《道德经》今日抄写十遍,静心。”
孔祥熙:“……啊?”
向隐没不再看她,转身对众弟子道:“都散了,各自修行去。”只是转身的刹那,那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又动了一下。
孔祥熙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垮下肩膀,哀叹一声:“十遍……道长大人,您这心情‘不错’的标准,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望着向隐没毫不留情转身离去的背影,孔祥熙扒在窗框上,整个人都僵住了。十遍《道德经》?她感觉自己原本只是有点晕的脑袋,现在是真的开始疼了。
“诶!道长大人!等等!”她不死心地又喊了一声,试图挽回一下,“五遍行不行?我这还病着呢……”
可惜,那道墨色的身影连停顿都没有,已然消失在竹居的门内。只剩下院子里几个还没完全散去的弟子,好奇又同情地偷偷瞄着她。
殷草挠了挠他的胖脑袋,小声对旁边的邹芸说:“这位新来的孔师妹……胆子是真肥啊。” 邹芸抿嘴笑了笑,看了一眼玉轩窗口那张生无可恋的脸,低声道:“我们快走吧,别看了。” 毕竟,挑粪半个月的威胁还近在眼前。
孔祥熙哀怨地关上了窗户,觉得自己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蔫蔫地坐回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和桌上那盏可怜的油灯,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一天奋笔疾书的悲惨景象。
“《道德经》……十遍……”她喃喃自语,一头栽进被子里,发出沉闷的哀嚎,“我这到底是来修道的,还是来参加科举的啊……”
而竹居内,向隐没在窗边书案前坐下,手边是亟待处理的观务卷宗。他提起笔,却并未立刻蘸墨,脑海中浮现出刚才隔壁窗口那张故作虚弱、眼神却亮得惊人的脸。
他摇了摇头,唇角终究是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这孔祥熙,确实与静观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同。聒噪,大胆,甚至有些……麻烦。
但奇怪的是,这份麻烦,却并未让他感到往常那般想要彻底隔绝的厌烦。反而像一滴清水落入古井,激起了一圈极轻极淡的涟漪。
他收敛心神,蘸墨,落笔。
只是室内那片惯常的、足以令人屏息的沉寂,似乎因着隔壁那隐约传来的、细微的叹气声,而悄然松动了一丝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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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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