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日光审视墨渍时那抹极淡的笑意,终究如露水般短暂蒸发。更现实的阴霾笼罩心头——他比谁都清楚,静观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向隐没立於廊下,看着庭院中晨光下认真站桩的十八个弟子。邹芸正一丝不苟地纠正着殷草有些歪斜的姿势,气氛宁静而有序。他本该如往常般上前亲自指点,脚步却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绊住。
昨夜残留在罗盘上的妖气印记,此刻正隐隐发烫,贴在他的腕间。
那妖物狡诈异常,上次现身时,其蛊惑之力并非直冲他而来,反而是缠绕在他身旁的一名侍灯童子身上,他眸光一凉,竟是险些酿成大祸。
他收回已迈出半步的脚,身影悄然隐入廊柱的阴影里。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与那群年轻的弟子保持着一段清晰的距离。
孔祥熙抱着一叠刚晒好的经书走出来,正低头整理着被风吹乱的纸页,当孔祥熙绕过回廊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那位掌门师尊孤身立于廊下阴影中,目光沉静地望着远处修炼的弟子们,仿佛一道沉默的界碑,将喧闹的生机与绝对的寂静分隔开来。他指节分明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那串冰凉的珠子,周身的疏离感比初见时更重了几分。
她心下微动,隐约察觉到了这份“不指导”背后,或许藏着某种不欲人知的谨慎。
孔祥熙斜倚在廊柱另一侧,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庭院中刻苦修炼的弟子们,最终却黏着在了那道孤峭的影子上。向隐没静立在那里,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寒竹,与不远处那群沐浴在晨光下的年轻生命隔着一道清晰的无形界限。
“真是奇怪……”孔祥熙在心里嘀咕,“明明拥有绝对的力量和权威,却选择将自己放逐在热闹之外。”
“外表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心里却好像揣着一团捂不热的火,偏偏还要用冰把自己裹起来,生怕那点热气烫着了旁人?” 这个矛盾的认知,像一颗投入古井的小石子,在她原本只想“苟全性命于乱世”的心湖里,漾开了一丝微澜。
她从未打算在这里投入任何多余的情感,更别说对这位高深莫测、浑身是谜的掌门产生兴趣。
可是……
孔祥熙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带着点狡黠意味的弧度。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清明的眸子里,此刻却闪烁起一种名为“好奇”的光芒。
“可是,多久没遇到这样……有趣的人了?” 她自问。
过往的经历让她习惯了人心的叵测与利益的交换,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她善于伪装,精于计算,一切都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向隐没这种近乎“自我牺牲”式的守护,在她看来既愚蠢,又……莫名地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像个紧紧闭合的蚌壳,里面藏的到底是沙砾,还是珍珠?” 一种久违的、想要去撬开看看的冲动,悄然滋生。
“本姑娘本来只想安分守己当个透明人……” 她轻轻哼了一声,眼神却愈发亮了起来,“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静观这潭水,看来比想象中更深。而眼前这个矛盾的男人,就是潭底最引人探究的那颗谜团。既然遇上了,若不凑近看看,摸清那冰冷外壳下的温度,岂不是辜负了这命运的“安排”?
孔祥熙站直身体,理了理身上那件素净的弟子服,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人畜无害的、带着点恰到好处怯生生的表情。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迈开步子,不是走向弟子聚集的庭院,而是朝着廊下阴影中那个孤独的身影走去。
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虚浮,眼神也不再是纯粹的试探。
那里面,多了一丝明确的目标感和跃跃欲试的挑战欲。
向隐没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但他没有回头,依旧静立如松,只是摩挲着珠串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山风穿过回廊,带来远处弟子们练功的呼喝声,却吹不散这两人之间悄然凝聚的、无声的张力。一场由“好奇”引发的、看似平静却暗潮汹涌的“靠近”,正式拉开了序幕。
孔祥熙在离向隐没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不算冒犯,又恰好能让他无法完全忽略她的存在。她没立刻说话,只是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演武场上那些挥汗如雨的弟子,仿佛只是偶然路过,一同欣赏风景。
“邹芸师姐带队,很有章法。”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不像刻意搭话,倒像一句随口的点评。“殷草师兄那么跳脱的性子,在她手下也服服帖帖的。”
向隐没没有立刻回应,山风吹动他墨色的衣角,也拂过孔祥熙颊边的碎发。过了几秒,他才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有反应,还是比石头强点。孔祥熙心下暗暗判断。她并不指望他热情回应,只要他不直接让她“走开”,就是良好的开端。她今天的目的,不是问出什么秘密,而是单纯地、一次一次地,在他划定的安全距离上,轻轻敲一下门,让他习惯她的存在。
“蚌壳嘛,得先用温水慢慢泡着,才能让它放松警惕,自己张开一条缝。” 她对自己这个比喻感到一丝满意。
“道长,”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他摩挲着珠串的手上,那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分明,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紧绷感,
“您站在这儿,是在担心他们吗?”
这个问题比前一个更直接地触及核心。向隐没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睛依旧深得像古井,但孔祥熙敏锐地捕捉到,井水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静观弟子,当有自立之能。”他避重就轻,答案标准得无懈可击。
“也是。”孔祥熙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乖巧的赞同,却又话锋一转,带着点自嘲的无奈,“不像我,腿伤还没好利索,连站桩都站不稳,给您添麻烦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腿伤是真,麻烦是假,更多的是在示弱,给自己频繁出现在他附近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一个需要强者偶尔垂怜的“弱者”形象,总是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向隐没的视线在她似乎仍有些不适的右腿上扫过,语气依旧平淡:“既入静观,便无麻烦之说。好生休养便是。”
说完,他转回头,目光重新投向远方,显然是不打算再继续这场对话了。
啧,又缩回去了。孔祥熙也不气馁。今天能让他跟自己多说两句话,已经算是阶段性胜利。她见好就收。
“那……弟子不打扰您清静了。”她微微躬身,动作间似乎牵动了伤处,轻轻“嘶”了一声,这才慢慢转身,一瘸一拐地朝着玉轩走去。步伐控制得恰到好处,既显得真实,速度又不至于太快——足够让他感受到她的“艰难”。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向隐没才缓缓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腕间的珠串。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要脱口问她腿伤的具体情况,但话到嘴边,又被理智压了回去。
过于聪慧,过于敏锐。她看似随意的两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他心绪微澜的点上。这种被看透一丝缝隙的感觉,对他而言既陌生,又危险。他本该将她推得更远,可那句“添麻烦了”,又让他硬不起心肠。
他蹙了蹙眉,将一丝莫名的烦躁压下。
这孔祥熙,就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虽小,却已打破了绝对的平静。
而他竟有些不确定,这涟漪最终会扩散至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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