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塔后的内港像一口深井，四壁嵌着潮湿的青石。海水在井底来回涌动，带着低缓的呼吸声。艾莉西亚和Adrian走下最后一级石梯时，脚下的木桨声已从黑暗里传来。
“换船。”Adrian低声。
井底泊着一条更小、更窄的单桅船，船身漆成暗色，船头覆着帆布。舟夫戴着油布帽，脸被阴影吞去，只看得见一对眼睛，像在雾里养出来的鱼。
艾莉西亚上船时，那双眼睛只看了她一瞬，便低下去握桨。
Adrian在船尾稳住帆索，示意舟夫起航。
船离开井口，海面随即展开成一片昏暗的灰。雾不再像港口那样轻薄，而是凝成一层厚幕，仿佛用手都能抹开。风是西向的，带着湿凉的盐气，贴着皮肤爬上颈后。
“多长时间能出雾区？”艾莉西亚问。
舟夫没有回答，只用力划桨。Adrian淡淡道：“如果风稳，一个半时辰。”
她点点头，把斗篷裹紧。浪不大，却带着一种沉默的力量，一下一下托着船体，让人分不清是往前还是被拉回。
半刻钟后，雾里传来第一声异响——不是海鸟，也不是浪，而是极轻的“叮”。
像玉石轻碰，又像某种小巧的金属器物被风拨动。
艾莉西亚抬头，雾色之中空无一物。
她转向Adrian：“你听到了吗？”
“没听到。”他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专心看着前方。”
可那声音第二次响起时，她确定不是错觉。这一次更清晰，甚至带着一丝暖意——暖得让她想起塔室里那盘糖桂花。
她伸手按住斗篷口袋，却什么也没摸到。
忽然，舟夫收桨，神情绷紧。雾前方隐约出现一个模糊的黑影，像另一条船。黑影漂得极慢，仿佛没有风推动。随着距离拉近，艾莉西亚看清那是一艘废弃的小舟，半截船身浸在水里，桅杆折断，帆布挂着一团水藻。
“绕过去。”Adrian的语气很轻，但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
舟夫重新划桨，船体在寂静的海面上划出一个弧。
就在他们经过那艘破船的瞬间，雾里又响起第三声“叮”——这一次极近，像是就在耳边。
艾莉西亚猛地回头——雾中立着一个人影，模糊到看不清五官，只能看到手里提着什么，随着风微微晃动。铃声正是从那物件里传出的。
“别看！”Adrian的声音骤然提高，他伸手按住她的肩，将她的视线压回船头。
“那是什么？”她压低声音。
“你不该问的东西。”
“可它在看我。”她感觉到那目光像针尖一样扎在后颈。
Adrian的手收紧了一瞬，像是要确认她的意识是否还清醒。
“记住，”他说，“如果听见铃声，不回头。”
海风忽然加大，浪头打在船侧，溅起的水珠带着咸涩的凉意。她努力把注意力固定在前方，但铃声依旧断断续续地在耳后响起，仿佛有人在用极大的耐心等她犯错。
“那是……人还是——”她没说完，脚下的船忽然一震。
舟夫急急收桨，低声咒骂。水下有东西擦过船底，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像是石头，又像是骨架。艾莉西亚抓住船沿，指尖碰到湿滑的藻——她本能地抖落，却惊觉那并不是藻，而是一缕细细的……发丝。
她吸了一口冷气，正要低头看清，Adrian忽然伸手将她的手按回船内：“别往水里看。”
风势更紧，浪声混乱。舟夫猛力划桨，船头终于冲破那片最浓的雾。眼前的灰开始松动，像被撕开了一条缝，远处隐隐可见一线淡色的天光。
铃声也在此刻停了。只剩浪拍船身的节奏，单调而真实。艾莉西亚慢慢吐出一口气，心口却仍有一种说不出的悸动——那声音、那目光，似乎并不是第一次遇见，而是从更久远的地方传来。
“出了雾线，就会安全。”Adrian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那东西……”她还是忍不住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别的地方，它有另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Adrian看着渐渐显出的天光，缓缓吐出两个字：“漆夜。”
艾莉西亚怔住，觉得这名字像是水下的暗影，冷而深，隐约牵动她脑海中一条陌生的记忆线。她甚至能嗅到一种与海风无关的香气——像是热气腾腾的食物香，从另一条街道的灯影里飘来。
她下意识握紧斗篷，不知是在抵御海风，还是在压住那一瞬的恍惚。
船驶向天光，雾线在身后合拢，仿佛从未被撕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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