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还未褪去热度，宋羽航坐在石碑前，影子短小的括在地面。他一垂眸，见碑上放了一束花，蓝色的，是鸢尾，用一层黑色的纸包装得很精美。
他呼吸一顿，迟疑伸手往花束里翻了翻，果不其然找到一张写有字的卡片。
爱意与吉祥。
夏怜洁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不清楚，但花朵已经开始枯萎，估计有好几天了。
宋羽航反手抽出一枝还算完整的鸢尾花，从上面揪下一片枯萎的蓝色花瓣。
“我过得很好，夏姨待我跟亲儿子似的，”他想到夏怜洁与高泽楠整日的欢乐，没忍住笑了笑，“您别操心，好好睡一觉。”
“但是您别走。”
他忽的就握紧了花支，鸢尾不像玫瑰一般会带刺，光滑的枝丫很柔软，却幻象般地刺痛了他的身心。
世人描述灵魂不得超生的感觉很痛苦，而他用那份不愿消散的爱想象着妈妈的灵魂会永远陪在他身旁。
普通人。他想做一个拥有着普通生活，拥有着妈妈温暖怀抱的人。
“我的确很自私，可我向您耍赖的机会就这么一次。”
年幼的他总是无奈不舍地看着宋晓繁将要离他而去为国争光的样子，想说这话却又因为年幼无知而无从表达。
宋晓繁每次带给他的拥抱都能让他安心。
于是那份来自于心底的温暖，在那份死亡证明呈现之后，刻上了夏之墓碑铭。他的母亲成了永垂不朽的英雄，而他，想用自己唯一的筹码，留下那份使他温暖的灵魂。
“您累了就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可以叫我一声，”宋羽航依旧笑着，眼底的泪水也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就是别把我吓着了。”
那片揪下来的鸢尾花瓣被他无意间撕成碎片，洒落在盛满阳光的草地，泛着隐隐的，蓝色的微光。
宋羽航看着这景象出了神，反应过来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太阳已经有了下山的趋势，树影被逐渐透明的阳光拉得很长，不久后便会像潮水一般消失。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明明是来解梦的。
但……已经没必要了。
宋羽航握紧了手中的鸢尾碎片，没再抬头去看石碑上静谧的笑容。
他愿意回忆，愿意思念，甚至每夜被噩梦袭扰他也心甘。
可就是不敢再看她一眼。
他自认胆小，他有着解释不清的愧疚之感。
直到混沌的白色变为黑色，唯一不变的是耳边一直聒噪的蝉鸣。
而年少的无知，成长的绝望，则是他唯一活下去的证据。
“那我走了，”宋羽航将那张花语卡放回石碑前，撑着发烫的草地站了起来，“今天……头脑一热就过来了，没什么准备。”
“您好好睡吧，下次我来一定带花。”
一定会带一束，最鲜艳，最漂亮的鸢尾花。
夕阳所拥有的独特金黄粉末已经席卷整个天空，极具感染力的红色密密麻麻地覆盖着这座常绿阔叶的浓郁树林。
大概是坐的太久，宋羽航一起身就有些头晕。他晃晃脑将那阵痛麻散去，转身准备走。
恍然间金属碰撞，带着流苏的小绳敲上空心的铃罩，传出一记清脆声响。
是风铃。
似是盛夏的火热，又是初秋的漠然。那铃声荡漾在心房，使得手中鸢尾碎片都开始发烫。
可是这地方哪儿来的风铃？
宋羽航循着铃声源望去，却意外闯进一人眉眼。
黑色单肩包，白色耳机线。
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从台阶走上来，似是感受到视线，他的脚步顿了顿，朝宋羽航这边望了过来。
宋羽航不得不承认这可能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带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清冷气质，像是电视剧里常会出现的柔光镜头，男主角总会带着一身白色微光，无论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染一丝灰色到身上。
他没有任何表情，长过眉毛的发丝松散着，冷冽的眸色展现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白色T恤印出
了些香樟的影子，整个人都似要陷入身后的暮色里。
宋羽航与他对视几秒，僵硬地转过了头。毕竟一直盯着人家看有些不礼貌，更何况还被发现了。
不是一般的尬。
好在那人没作出其他反应，只是淡淡掠过香樟树的阴影，走到宋晓繁碑铭旁边的另一座坟墓前站定，与宋羽航相隔不远。
宋羽航这才看见他手里捧着花束，里面包的是满满的百合花。
微风难得不再燥热，少年白色衣摆被轻轻吹动，眼眸里有了些温度。
人家是来扫墓的，宋羽航自知不能再待下去。他走的时候尽量将脚步放轻，没再看那人一眼，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像他一样会蹲下身垂下眼，从花束里揪下一片最鲜艳的花瓣。
总之，来到这里的人，大概都会对那些冰冷的墓碑，产生最为致命的执念。
而夕阳已将那种融化后的黄金状粉末洒向整个世界，天地间恍然间混沌一片，墓色中，遥远的风声描绘不出任何事物的清晰轮廓。
而少年无心在意的银色风铃，在感受到风声的靠近时，淡然地晃动带有白色流苏的小绳子，传出一阵平稳而又缓慢的初秋谱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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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羽航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客厅里失去白日光线变得昏暗，他换好拖鞋往里看了一眼，夏怜洁和高泽楠都不在，估计已经睡了。
“这么早睡。”宋羽航小声嘀咕一句，没开客厅的灯，准备回自己房间拿换洗衣服去浴室洗个澡。
就在这时，走廊最靠里的房间门突然开了一条缝，高泽楠鬼鬼祟祟地从里面探出头，轻轻唤他：“哥。”
宋羽航还没应，高泽楠就又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妈今天说累，就先睡了，”进了房间，高泽楠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让他坐在书桌边，“你走之后还是没听我话喝了点白酒。”
宋羽航无奈陪笑：“她什么时候听
话过。”
看看四周，高泽楠的房间不算很大，但收拾得很整洁，床，地毯，懒人小沙发，小家具都摆得工整，墙上贴了些风景海报，他虽认不出这拍的是哪儿，但都挺好看。
“给你看个东西，”高泽楠开始聊正事，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到他旁边，“文章出结果了。”
宋羽航愣了一下，盯了两眼电脑屏幕，忍不住蜷起食指敲他脑袋：“看不看不都一样？”
高泽楠笑了两声，点开一个发文网站，一则未读邮件突然跳了出来。
------ 文章审评结果……
------ 恭喜，您已获得&&文学城八月主题银奖，领取方式……
两人对视一眼。
宋羽航眼疾手快地出手抢电脑，却没想到高泽楠打字手速不是盖的，在他碰到机壳之前就已经动动手指删了文件。
“……”
宋羽航抿嘴看着他，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怕是脑子不好使。”
高泽楠干笑两声：“哈哈。”
宋羽航表示非常无奈。他知道高泽楠很有文学天赋，从小就特别喜欢写小作文什么的，现在找到更好的途径，在网上发发自创小说，渐渐成了个小有名气的现实主义作者。
可让人不解的是，他签了书约却不领卖版权的钱，也不找编辑，自创小说全部由自己运转，每次文学网站里宣传的文章比赛他都要占个名额，靠人气高文风美而获荣，却从不领奖，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用其他参了塞却没获奖写手的话来说。这人占着茅坑不拉屎。
宋羽航对这些事了解一点，他一开始想不通高泽楠是怎么无视奖金诱惑的，更想不通高泽楠明明这么喜欢写文章，却又放着一举成名的机会视而不见。
可这到底还是他自己的选择，宋羽航尊重他，也只能依着发小的名义，骂他两句不清醒，而现在早已习惯。
至于举办比赛的工作人员迟迟找不到高泽楠的原因，就是因为这货报名时只用笔名，不填身份信息，钻了报名单上“身份信息选填”的空子。
工作人员本来考虑到选手可能不愿暴露个人**这一点，才自认完美地设置了这个选项，毕竟没哪个傻帽会赢了奖还不来领。
……结果这还真出来一个。
“从你第一次在网上发表文章开始，什么稿费版权费加起来已经不少钱了吧，”宋羽航非常无奈地说，“夏姨要是知道你这么狂不得宰了你。”
“就是嘛，”高泽楠贱兮兮地笑，“所以才不让她看见。”
说完，他又把网页关掉：“我写文章，又不是为了钱。”
……虽然是因为喜欢才写，但获得这些不是天经地义么。宋羽航这样想着，却也没说出口。
有些时候，遇上其他人的执着选择，也没必要非去做评判，万一，别人才是对的呢。
宋羽航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透，街道灯火通明。
“我去洗澡，”他伸手摸摸高泽楠的头，转身去开房间门，“你也早点睡。”
“……哥。”高泽楠闷着声音叫他。
“嗯？”宋羽航下意识应了声，回头看过去，便猛然愣住。
那双桃花眼在冷下来的时候，竟已然将平日里热情似火的性情斩得一丝不剩。
在宋羽航的记忆里，高泽楠的性子与夏怜洁是如出一辙，从未……像现在这般严肃。
或许，在夏怜洁今日爆发之后，高泽楠也会暴露出以前从未有过的表现。
“其实我刚叫你来，不是为了什么文章的事儿，”高泽楠抿抿嘴，像下定决心似的要把话说下去，“我妈……把今天警局里的情况都告诉我了。”
宋羽航没反应。
“我没听进去多少，就一句话我记得挺清楚。”
“…哪句。”宋羽航有些无奈地问。
“你说你等得起。”
宋羽航愣了愣，抬手把半开的门摔上了，倚着墙看过去。高泽楠还是那么会抓重点，快狠准，一点也不给兜圈子的机会。他自嘲地笑笑，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我知道你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也知道你有多想宋阿姨…”高泽楠叹了口气，“但…总会有那一天，你只要再等等就好了…”
“等？要等多久。”
等得起？
这可笑的三个字除了是给那局长的一个下马威，也是一个自我安慰。他事实上一刻都等不起，每分每秒，只要他静下心，就摆脱不了对这事的反复思考。
等不起，也放不下。
他小时候种下的鸢尾花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他等不到宋晓繁回来，也等不到那个约定好的拥抱。
“就这样吧，早些休息。”宋羽航勉强扯了扯嘴角，转身开门准备回自己房间。
“你等不起，难道我们就等得起了吗？”
“……”
高泽楠情绪挺激动，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只能汇率所有有可能让宋羽航回头的词，半天才憋出一句：“夏姨在天有灵，应该也不希望你成这个样子吧。”
宋羽航愣了一下，忽地笑了。
“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呢。就别脏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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