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恐高

虽说宋喜他们总喊裴张六边形战士,无论什么课目,不管起手是否擅长,考核时裴张总是优异毕业的那个,但其实裴张知道自己不是。

在爬绳之前,裴张就在一个简单的科目上遭遇了很大的挫败。

说起来纪凡潇一定觉得难以置信,是背倒实验,一个非常基础的团队信任培养环节。

简要来说就是一个人站在约半米高的平台上,班里的其余七个人将会手拉手结成圆环,当那人向后倒下时,支撑住他的重量,缓冲他的下坠力。

很简单对吧,可那天裴张抿着嘴在平台上站了很久,任凭同年兵从嘻嘻哈哈到略带调侃的挑衅,到不解的催促,他也还是没有倒下去。

还是袁疆叫的停,他听着班副刀子般的讥讽:“哟,这不是我们的特战预备队员么,这点胆都没有?还是信不过我们大家伙啊?”

在一片嘘声中他安静地退了下来,下一个是宋喜。

许是带着对他解围的意思,宋喜就那样坦荡地笑着,全无防备地倒头栽了下来,急切到大家还没有准备好,宋喜就手指抵着嘴比出灿烂的鬼脸,猝不及防出现在他们眼前。

“好家伙喜子!你这也太猛了!”“你也不怕咬着舌头!”

虽说虚惊一场,众人及时地补上了队形,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袁疆也皱眉道:“训练的时候不要说笑。”

“是!”宋喜就这样没正形的,以一个躺倒的姿态,向袁疆和大家行了个礼,甚至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吴两叫道:“下来吧你可,还睡着呢!头都酸了!”他嘴上不客气,手里却丝毫没有松劲,等着宋喜晃晃悠悠地按着他们的手臂滚下来,冲裴张眨了眨眼。

裴张知道他的意思,也看到了袁疆欲言又止的神情,可他终于还是没有再去试一次。

裴张看着倒在众人怀里的宋喜,听着隔壁班纪凡潇张狂的笑声,觉得阳光太耀眼了些。而他就仿佛惯于潜伏的地鼠般,见不得天日。

他侧耳去听,原来是纪凡潇素日嚣张,众人都想着要他出糗,方才密谋着都将手放得很低,好吓他一跳。

谁料纪凡潇艺高人胆大,栽下去便索性在空中借力,撑了不知谁的肩膀一把,侧身翻了出去,现在正与同年兵追着闹呢。

他想,宋喜这个名字,他的父母对他是有期待的,愿他平安喜乐。就像纪凡潇的父母希望他凡间潇洒。

可裴张没有这样的期待。

不是什么大事,算不得正式考核中的份额,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就那么一次众人试过后,这个课目就算了结了。

可裴张却连着做了几晚的梦,也许不是梦,他睁着眼看到漆黑的夜色里空气一点点闪着微光亮起来,在微茫的天色里看到母亲的那双眼。

裴张也记得更小的时候,也许他只有一岁,也许不到。人们说那个时期的婴儿是没有记忆的,可裴张记得。

他甚至记得从漆黑地甬道里见到世界的感觉,或许只是从子宫降生的幻觉。他记得一岁时,他坐在床上,屋子里的母亲就像一幕黑白默片。

天蒙蒙亮时裴张就听见母亲起身去做早食,睡醒的父亲吃完了便撒手出门。接着他便见母亲打水洗衣、擦地和橱柜、喂养牲畜,做完这一切后便坐在堂屋中央编制竹篓。

临近午饭时她从菜地里折了新鲜的蔬果,挑着两桶水进屋生火,去地里送饭。下午则是劈砍前天杀的老母猪,砧板的声响不休。

也是临近傍晚的时候,屋里的动静才停了。母亲将脏污的手揩在罩衣上,面无表情的脸上溅了血水,复又去打不知道第几轮水时,她一个趔趄,跌在屋里,泼洒的水如涓涓细流淌遍了整个屋子。

而母亲的脸在苍茫的暮色里,不似生人。裴张看着突然暗下来的天色,和跪坐在一地泥水中的母亲,忽然放声大哭。

村里的人总说裴张这孩子生来乖顺,不哭不闹。可那晚他哭得很凶,他甚至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扑下来,爬到母亲面前,试图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架起来。

可那怎么可能呢,他只是个幼年的婴孩。他拼命地拉扯着目光呆滞的母亲,哭到喘不过气,也没能撼动肢体僵硬的母亲。

也许从很早起,裴张就明白,这世上谁也托不起谁。

是一个约莫四岁的傍晚,裴张和所有的农村小孩一样,喜欢爬到高高的稻草垛上看云,捉风,上树,唤鸟。其实一般而言,他比起其他的孩子还是要稳重许多,许是天性,又或者受家庭环境的影响,他与暴戾的父亲无话可说,与寡言的母亲也相对无话。

可那天许是晚霞太美,他不自觉地爬得高些。待到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也耗尽了,他才忽觉自己已经上地太高,高到袭过的一阵冷风冻得他缩起脖子。

习惯性地踩了踩脚下的树皮却没了着力点,听到枯老的树皮簌簌剥落的声音,他心下一慌,忙将扒着树梢的右手换下来,去扶低一些的粗树干。心里怕,他于是瑟缩地往回望了一眼,这一眼不得了,他几乎吓得扶不稳,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去。

就在这时他瞟见了不远处平房内汲水的母亲,粗布围裙上灰扑扑的,是两个擦水的手印。小裴张于是情不自禁地将身子翻转了过去,想要看一看母亲的脸。

如果说原本他只是带着几分怯意,当对上母亲的目光时,他是真切地感到了一阵恐惧和想要依赖的渴望。

原本站地还算稳当的位置也由于向回翻转的角度过大,难以移动。他就这样以一个回身的姿态卡在了树梢的最高处。

他看着母亲一如既往无波无澜的双眼,胆怯地在半空中伸出一只右手,是一个拥抱的姿态。

这是他幼年的记忆里,第一次索求亲情的时刻,也是最后一次。

他微张的嘴只发出了模糊而无意义的声音,就看见母亲漠然地回身,紧了紧身上罩衣的系带,就回屋带上了门。

夜色彻底降了下来,他感到单薄的衫子内凉透了。

那晚裴张跌跌撞撞地从树上半摔半滑下来后,抖抖索索地抱着自己的双臂,弓着身子小跑回家。

看到屋内昏暗的灯光,父亲难得回了家,正围着火炕扇着自己的背心打酒嗝,手边是吃剩的碗。

母亲在水池边洗涮,闻声头也不回地道:“回来了,饭在桌上。”他的视线移到那碗压着盖,煨在炕边上的饭,里头有挑出来大块的鸡肉。

父亲见状抓了一块来道:“下次再这么晚回来就别吃了!”接着对母亲道:“他一个小孩子,弄那么多浪费了。这个家里谁干活,你不知道多做点肉吗?”

裴张闷不吭声地扒饭,吃完了将碗搁进水池,熟练地开始刷碗。而终于忙碌完一天的母亲坐在桌前,吃着她的白米饭和剩菜。

等父亲摔门走了,母亲将碗归进水池,裴张才听见她说:“承担不起风险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做。”

他应声:“知道了。”

裴张明白,他的母亲,是一位尽责的母亲,只是不爱他。

裴张强忍恐惧,去学着纪凡潇那样看向地面,巨大的不适感让他立刻就要回收眼光,逃离这种折磨。

尽管裴张的身体能够看见肉眼可见的颤抖,纪凡潇还是看到他一点点,松开了自己的手,而后目光逡巡上下,几乎是在主动模拟可能摔下去的恐惧感。

纪凡潇道:“害怕是有限度的,如果避开它,只会一直害怕,唯有面对它,突破那个界限,你就赢了。”

裴张奇怪的胜负欲被最后半句点起了火星,他沉下心,顺着绳一截截往下看。

真奇怪,他仿佛有一种□□和精神分离的感觉,兀自抖动的似乎是另一个人的身体,而他的精神来去上下自如,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他于是深化了这种割裂感,努力让□□传导至精神的那份恐惧被切断,他可以做到。裴张又一次有些恍惚,但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突然发现自己可以不害怕高度。

像是突然被剥离了从小到大都披着的一层遮阳外壳,还不习惯见光似的。

“很好,看来你已经逐渐适应了。”纪凡潇看着平静下来的裴张,后者则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已经没那么可怕了,但总归还是站在地面上比较安心。

纪凡潇正要松下一口气,突然接收到了魔鬼的回礼——纪凡潇突然被自由落体下坠的裴张带的猛地上了半空:“靠!”

惊魂未定的纪凡潇被吊到绳顶时握住了杆,而拽住好几根绳才堪堪落地的裴张缓冲一下,随后腿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

裴张解开绳时,回过神来的纪凡潇在顶上嘎嘎大笑:“可以啊裴裴!感觉怎么样!”

他嘹亮的声线回荡在搂过训练场的晚风中。

裴张缓缓道:“……只觉得自己人下来了,魂还在上头。”

纪凡潇闻言笑得更大声了,旋即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结,灵敏地蹦了下来,得意地拍着裴张的手臂。

裴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别把鼻涕往我身上蹭。”

被发现的纪凡潇炸毛道:“不都是你害的!不然小爷我怎么可能被吓成这样!”

纪凡潇看鬼似的看他道:“你以后成了老兵,一定是个疯狂的教官。”

裴张点头:“谢谢。”

纪凡潇忿忿:“没有夸你的意思……”

“纪凡潇!”方宽和袁疆一边大步跑过来,一边吼道。两人这才一个紧急立定站好,忘了刚才纪凡潇那声撕心裂肺,全训练场都能听见的惊叫。

“报告班长,是我约的纪凡潇爬绳。”裴张率先打报告道。

不料方宽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巡视了一圈,果断地冲着纪凡潇吼道:“好你个混小子,你这德性我还不知道吗!别带坏人家裴张,你让我这脸在人家二班袁班长面前往哪搁!”

裴张再次开口道:“报告班长,真的是我。”

方宽笃定地一摆手:“你闭嘴,虽说军事方面你比不过我们潇潇,但是为人我可太了解了,你怎么做得出来这种违规的事,一定是这个混小子又跟你打什么赌,你讲义气才背下这个锅。”

……纪凡潇听着这有理有据的推测,自己都快信了,看上去还真像这么回事。

“什么叫军事比不过,说话要讲证据。”袁疆在一旁提出异议,方宽则是铁了心什么也听不进去,最后的结果是两位班长边走边打赌明天的爬绳成绩,而他俩负重罚跑十公里,

两人在夜风中并排跑着,绝非出于什么默契与亲密,只是谁也不能容许被另一方超过,而又都累地冲不动,只好彼此妥协地维持在一个水平线。

“我有澄清。”裴张瞟了他一眼。

平白被吊,背黑锅还挨罚的纪凡潇简直是有苦说不出:“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坦白说的跟假话似的,都没人信,真绝了!”

他一边跑,听着裴张一脸正经样地传授诈骗经验:“你不能总是违规,没人信。”

纪凡潇叹为观止:“今晚我可算是认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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