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的日子流水般淌过去,三个月转瞬即逝。
纪少总归是老实地待到了下连,裴张到最后也不清楚他怎么没走,总不能是为了留下来和自己较劲吧。
最终考核的成绩不出所料,仍是裴张和纪凡潇二人平分秋色。裴张在医院里躺的小半个月到底是落下了进度,略逊纪凡潇一筹,不过仍然拿到了新训营第二名的成绩。
考核后的授衔仪式,连带新兵代表发言。连部康班长与严排联名死谏,才硬生生阻止了纪凡潇入选新兵代表。
听到这个结果,连最好面子的方宽也松了一口气。让纪凡潇上去,虽然长脸,而这家伙安分在下头待着,他才长命。
下连前的最后一晚照例是欢送会,各班出一个节目。这种闹腾的集体项目裴张从来不感冒,在纪凡潇来二班打报告申请两班联名跳男团舞时,裴张本人是极其拒绝的。
作风严正的袁疆犹豫了一瞬,他其实是觉得全班集体朗诵一首爱国诗歌就能糊弄过去了,这也是裴张喜闻乐见的结果。
可惜方宽亲自腆着老脸上阵:“袁班长啊,不就是我们潇潇有几个科目拿了第一嘛,你们小裴也很不错啊。几个月的老对手,这都要下连了,还跟我看不顺眼呢!”
……这倒不是问题所在。原本可以好好拒绝的袁疆一被上纲上线,就有点下不了台。
更兼有李耿在一旁煽风点火:“班长咱就去呗,诗朗诵多无聊啊谁乐意听。再说了不是正好展示一下咱们一班二班是军事上不分胜负,生活上不分你我的深深战友情嘛!”
最后一句强行上价值,袁疆最不会这一套,看着一脸亮晶晶很有兴趣的宋喜和跃跃欲试的唐丸吴两,半推半就地也就首肯了。
而被强行团体舞的裴张心内对翘着尾巴意满离去的纪凡潇翻了个白眼。
宋喜和纪凡潇作为入伍前的非主流少年担当,路子野的很,那狂放的舞姿扭地简直叫裴张大开眼界。
自己没逛过夜店也算了,第一回就上夜店跳钢管舞去,这像话嘛。
裴张肢体僵硬地板着脸,跟着不厌其烦示范的宋喜驱动自己的四肢,纪凡潇则像个巡逻的教官似的转来转去地纠正动作。
他正走到裴张这儿蹙着眉,裴张见状脸更板直了,努力给自己的视网膜前加上一层与世隔绝的面罩,营造一种我看不见人人看不见我的自欺欺人。
纪凡潇啧声道:“裴裴啊,你这不能行,跳个舞怎么跟打军体拳似的,一身正气,扭起来啊!”
光听着这话就够憋屈了,这家伙还嫌裴张不够烦的,直接上手了。
纪凡潇一脸公事公办地扶上他的后腰,热热的呼吸就喷在后脖颈上,数节拍:“左,右,左,你别把整个身子偏过去啊,转胯,学格斗动作不挺聪明的吗……哎你哪去!”
纪凡潇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炸毛的裴张虎着脸将他推开,从后门走了。
“你们裴哥怎么了,他不是个科目不合格就自己练到吐的人吗,怎么了瞧不起男团舞还是瞧不起少爷我教呢?”纪凡潇指控地看着玩地不亦乐乎的灵活的胖子。
唐丸眨巴下眼,示意这我哪知道。纪凡潇冲宋喜打了个响指,决定追出去看看。
裴张在走廊尽头的厕所给自己浇了一头凉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和纪凡潇这家伙练体能搏击的时候身体接触多的是,那时候他满脑都叫嚣着把这块肌肉打倒,甩开!
可今天就完全不一样,触感太不对了。纪凡潇凑过来的时候,裴张都能感受到这家伙身上给自己喷了骚包的男士香水,暗搓搓地围绕在他身侧,有点冲,又有点好闻。
他手按住后腰的时候,裴张第一个反应就是反身肘击将这家伙顶翻,好不容易克制暴力冲动,就开始感觉到被按住的部位有些发烫,总之是浑身不自在。
裴张压根没听清这家伙左右喊得什么,只是机械地被他摆弄着,实在是,太奇怪了。
直到纪凡潇的距离近到发梢擦了一下他的侧脸,裴张突然像被雷劈了似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粗暴地把这家伙推开冲了出去。
纪凡潇追过来的时候,裴张刚被劈头的冷水浇地清醒下来,只是脸还臭着,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纪凡潇疑惑地道:“你还好吧,哪不舒服?”
裴张摇了摇头,纪凡潇胡乱揣测道:“你不会是担心分兵的事儿吧。嗨,就咱俩那成绩,别说新训营了,我都不信别的基地能有更强的。”
纪凡潇自作主张地要来抓他:“走了,我还打算等学好给咱加段炫酷的对舞呢!到时候去了特战,可就是招牌出镜动作。我是看得起你才编成这样,你可别给我掉链子。”
这一抓居然还真让他给抓着了,纪凡潇原本以为就裴张的脾气,断然躲开他的拉扯。今天却一反常态,由他这么牵着走,一路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了好几步,纪凡潇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尴尬,松了手没话找话道:“我靠你这也太烫了,别是中暑吧。”
裴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纪凡潇不明就里,自以为体贴地回屋把空调给开了。
好在最后节目效果很是不错,即使是再讨厌的东西,裴张对自己也有一条不可逾越的及格红线。
他本就学地快,虽说少了点纪凡潇的骚包气质,但纪凡潇凭借自己多样化的娱乐经验,精心给他挑选了一套对舞时的冷脸专用。
要的就是那种爱答不理的气场和力量感,完成度极高。
开场酷炫的舞蹈之后是纪少专场的小提琴独奏《野狼disco》,整个新训营明天就会消解掉的新兵老兵身份都融化在迷彩的色块里,喊着号子浪成一片。
方宽在下头恣意妄为地吹口哨,庆祝他教出来的兵王终于会成为自己辉煌的过去式而非痛并快乐着的进行时了,嚎完了又有些伤感。
部队就是这样,嘴上说着什么新兵下连老兵过年,老兵退伍新兵跳舞,逢到九月和十二月的退伍、下连季,都是匆匆的离别。
四班班长甚至在新兵下连前就退了伍,悄声离开时,班里的新兵们红着眼最后一次吼班长再见。
虽说和地方看似一墙之隔,许多人出了军区大院,就是一生之别。
部队里的时间太短了,总是在三个月又三个月的流水线中走向新一批的人。
却也太长了,不同于地方生活时大家都蜗居在自己的寝室,留有独处的空间。这里切断与外部的全部连接,打碎曾建立的一切规则,将整个人重铸般锻造成全新的形状。
第二天分兵前的夜是裴张最焦灼的等待,他从三点意识就迷迷糊糊地醒了。
一会觉得自己的考核成绩稳进特战,一会又觉得这捉摸不透的标准难以衡量,再一会则是已经考虑到自己被分配到天南地北的旅部,熟悉的班长和战友们就是再也不见。
九点集|合在宿舍楼前,营长整束着装,亲自念起长长的分兵册,用离别的口吻指示他手下的兵,最后一次下达有去无回的指令。
“纪凡潇,72军特战旅。”方宽吹了个口哨,表示不出所料。
“徐嘉禾,75军58侦察旅。”方宽的口哨滑了个尖,58旅可是侦察营里的翘楚。
一班其余的人则分散在了电子通信旅、警卫旅等多个点位,接下来就是二班的去处。
“宋喜,75军58侦察旅。” “是!”
看着宋喜喜上眉梢的样,裴张也很替他高兴。
虽说这小子嘴上也说着向往特战,不过特战的训练强度还是过重了些。
侦察旅则既能充分发挥他的速度优势,据他个人所言,还是个野战打猎,放风出游,偶尔窝在丛林里头睡大觉的好地方。
“唐丸,73集团军仓库。”“是!”
唐丸也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仓库从来都是分兵的风水宝地,首长几乎从不过问,训练抓地不严,内务标准不高,混日子可是没得说。
“裴张,73集团军仓库。”“……是。”
裴张对着唐丸的笑脸还没消失,就凝固在了脸上。
纪凡潇猛地回头,裴张抿着嘴,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擦着裤缝的双手贴地更近,将近黄昏的太阳还是那么刺眼,他难以忍受那直射般地,转头看向一侧。
后来发生的事情在裴张的记忆里有些恍惚,似乎小胖一直担心地回头看他,裴张冲他点点头示意没事,心里还是木的。
他还记得分兵结束后各班领着人去包库收拾物资,自己冲上去质问连长分兵的道理。
连长在最后关头很是克制地想要避免不欢而散,只是淡淡地道:“这是特战的选择。”
那时自己不依不饶地想要争个道理,有什么道理呢。
裴张冷静下来,去收拾自己的战备包,才发现纪凡潇已经给他一道拎了下来。
纪凡潇的表情是和唐丸如出一辙的不知所措,嘴不饶人的纪少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然而分兵的车已经在清点,催着人数了。戴着红袖章的特战班长叫了好几声,纪凡潇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有什么意思呢。裴张甚至笑了一下:“别这样看着我,被怜悯让人恶心。”
纪凡潇沉默着,裴张道:“还不走?跟我去仓库么。”
他开了个失败的玩笑,纪凡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道:“特战少了老对手多没意思,小爷我都不乐意去。”
“你是一名军人。“裴张看着他肩上的衔,轻声道。
那天看着载着纪凡潇和他的战友们的迷彩车渐行渐远,残阳如血的夕照一晃一晃地闪着他的眼,裴张觉得自己的青春结束了。
仓库来接兵的人是最后一批,裴张和唐丸等到入夜时才听到了滚滚的车轮声响。
由于是最后留下的兵源,他们便等着其余分兵的同伙一批一批散去后,留下来出公差收拾碗筷。
整个新兵营的任务最后都落在几人身上,营长走之前还道,就当提前适应仓库生活了。
上了车,累极的唐丸便沉沉睡去。裴张听着滚滚的车轮声,和小路上偶尔打在后车厢上一闪而过的光,仿佛又回到童年那个寒冷冬夜。
他蜷缩在和小木屋一样漆黑的车厢内,等待着命运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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